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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枪杀的大队长

2020-09-24叙事散文刘满园
刘满园一个漆黑的夜晚,家里没有水吃了,母亲要翻过一个山梁到河道里挑水,叫我跟二哥给她作伴。我们那时候都小,我才八岁,二哥十岁,我们对鬼的概念必定不是很明确,也不是很害怕。就跟着母亲说说笑笑着去了,等母亲跳着水上了坡,返回山梁上,我举着的火把



刘满园

一个漆黑的夜晚,家里没有水吃了,母亲要翻过一个山梁到河道里挑水,叫我跟二哥给她作伴。我们那时候都小,我才八岁,二哥十岁,我们对鬼的概念必定不是很明确,也不是很害怕。就跟着母亲说说笑笑着去了,等母亲跳着水上了坡,返回山梁上,我举着的火把还在燃烧着,我发现母亲的全身都湿透了。站在这里,就比较向阳一些了,母亲才说,你们听听。果然一声怪叫,接着一声怪叫,好像打着口哨一样,越来越远去了。 这种叫声,到底是什么,至今我也说不清楚,不过那声音至今如在耳际萦绕,回忆起来都有些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感觉。那一段时间,正是我们李山村非常走红的大队长,马上就要脱产当干部的李清兴,被枪打死后不久的时候。他的墓地,就放在这条沟里的一面山坡上,如果是白天,站在这个山梁上,就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座还在停放着的棺木。

人们都说,那怪叫声村里人都听见过,那正是李清兴的冤魂,他那样死了,心有不甘,阴魂不散,才这样到处游荡的。至今,我还隐隐约约记得当时的情景,天色刚刚黑下来,村里人就关门闭户,谁也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就算有紧要的事情急着要办,也要找个人做个伴,才到村里人家里去。更为可怖的是,那一阵子过来,村里人养的狗一点也不安生,天刚黑下来,就汪汪汪吼叫着,一会儿,整个村子都在汪汪叫着,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李清兴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而且死得很突然。那天,是七月间的一个艳阳天,当时正十分走红,当着大队长兼民兵连长的李清兴,背着自制火枪,而且装好了弹药,到李山村跟三仓乡交界处的树林里,去站岗放哨,防止阶级敌人可能的破坏活动,竟然被自己的火枪走火打死了。距离他较近的人,听到枪声,觉得奇怪。因为最近李清兴传达过上面的指示,说有流窜犯和坏分子在活动,绝对不能随便打枪,打枪就是有情况。几个民兵赶紧向他靠拢,去察看敌情。来到现场,大家都吓坏了,估计是他在上坡的时候,不小心,树梢拨动了他的枪栓,把他活活给打死了,三颗铁砂子,是从他咽喉处进去,从脑顶上出来的。

当时,在我们那样落后的农村,村民对人的生死很有讲究,无论男男女女,要是活到六十岁以后,怎么死了都是应该的,就是寿终正寝,只要是六十岁以前,怎么死了都算少亡,都不正常,至少都有鬼魂祸害亲戚朋友或者街坊邻居的说法,越年轻,阴气越重,杀气越大,越能祸害活着的人,而且是活着爱,死了害。为此,李清兴这样非正常死亡,传出各种说辞,对其阴魂描述更为可怕的,正是他的亲人。他们首先缩头缩脑,天刚黑下来,就厕所都不敢上了,大家相互谣传,才弄得那样人心惶惶,人人惧怕。

其实,老一辈的人都说,李清兴是个好人,嘴甜,腿脚勤快,乐于助人,对小孩子更疼爱。母亲也说,记着,我家火烧房子那年,就是李清兴找回我哥的。当时我哥点着了房子,吓得跑到山上去了,不敢回家,父母以为烧到大火里了,心急如焚。硬是他跑了好远的路,翻山越岭,才把大哥背回来。母亲后来一直教育我们,要记住这份情谊,不能忘了。可是,人死了,从里到外闹起鬼来,李清兴的名声就越来越臭,好多人也故意数落起人家的不是,而且不断夸大其词,不知不觉中就亵渎了他。那次的鬼闹得时间长,而且随后邻居们家又出了几起凶险事,死了几个年轻人,大家也都把罪责推到他身上,说是他害死的,真是农村版的莫须有啊。

慢慢地,李清兴竟然成为心术不正,吃人害人的形象了,至今,还有人这样贬斥着。村里人骂人,张口就是吃枪子的,挨千刀的,意思是举凡这样死去的人,都是心黑叶子麻,做事行短不留后路的。其实,李清兴就是个高小水平,家里贫寒,硬是在青石板上生根生活。就算当个村干部,也没有亏过人害过人,害人也没有更多的心机。一切的不是,仅仅就是死得不正常。想来,那样黑白颠倒的年月,乡村也是没有纯朴公正可言的。

关于李清兴,我没有更多的记忆,只是记得中等身材,长得很英俊,就在要盖棺材盖儿的那会儿,我还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脸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排牙齿裂开着,却并不可怕。那个情形,至今还是记忆犹新。我还记得,他的女人,哭的死去活来的情景,哭着哭着,就背过气去,好多人赶紧忙着掐人中,扎脚跟,才能使其苏醒过来。中年丧夫,就是天塌地陷呀。我也记得乡上的革委会主任,一个姓马的同志,专门来给他开了追悼会。人们给他的坟头上插上了几个花圈,那些花圈保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慢慢就在风雨中飘散了。可是至少有整整五年时间,全村人都在恐惧中度过,关于他的话题,也持续了好长时间。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他的女人重新组建了家庭,他的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四个孙子都在打工了。李山村人能够想起他的人,也许已经寥寥无几,但是人们对“枪杀的”这个词,还是有着本能的反应,好些人还会想起那悲惨又恐怖的年月。如果有李清兴的亲人在场,大家还会使个眼色,以示回避这个话题。其实,这样已属多余,他们对于这个词的敏感度,早已失却了,淡化了。 想来,一切的无情,都不如岁月的流动,它能够把所有的荣辱,全然埋葬在时间的灰尘里。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1-4 23: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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