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母亲一点爱

　　　
　　母亲老了。
　　发现母亲苍老的时候，是母亲躺在医院病床上呻吟的时刻。那蜷曲着的瘦弱的躯体，那无比脆弱又无比疼痛的骨骼，那满头银丝、满脸核桃纹的干脸，都在无声地展示着母亲的脆弱，母亲的衰老。
　　母亲其实很坚强。每次小病小痛，从来不会麻烦我们。寒冷的冬天，感冒引发哮喘，前面几天，母亲总会硬挺着。实在咳得受不了，她才会到社区医院去输液。父亲木讷又爱叨唠，于是母亲总是一个人前往。后来母亲对我说，其实她很想要我们陪，只是担心我们工作忙，脱不开身。尤其是在她看到别的老人有人陪伴时，让她有了自己是孤独一人的错觉。母亲的话让我感觉很惭愧。
　　这次母亲突发扭伤仍然没有告诉我们。那天孩子吵着要把床往里移移，母亲一急，就和8岁的孙子抬起床往墙里推，刚一动手，母亲“哎哟、哎哟”大叫起来，腰扭了，孩子吓坏了，看见奶奶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而粗心的父亲竟以为她们是在做游戏。几分钟过后，母亲躺在了床上，疼痛却一直在持续。母亲让父亲打电话给哥哥，送种叫“黄枳子”的草药过来，她想用土办法把腰上的伤扯出来。
　　孩子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以为是闪了腰，养养就好。但我听到母亲形容扭伤时几乎要痛晕了的情形，我便有了担心，我叮嘱母亲，如果明天疼痛没有缓解，一定要去医院看看。母亲故作轻松地说，应该没事吧。
　　第二天，母亲的疼痛加剧了。直接打了“120”，把母亲送进了医院，照CT后发现是尾椎3骨折。至少要在病床上躺三个月。母亲一听，丧气了。三个月不能下床，要是不能好，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母亲这次是真的被痛昏了头。
　　母亲住院，兄妹三个分了工，全天轮流值班。我要上班，所以我负责晚上。晚上相对麻烦，要给母亲换洗衣服、擦拭身子，还得熬夜。可正是因为麻烦，母亲更愿意自己的女儿陪着自己。
　　我打来热水，轻轻地拧干毛巾，为母亲洗脸，而母亲则很乖巧很满足地闭上眼睛，转动脖子，让我给她清洗。我突然想起，我们小时候，母亲是否也是这样轻柔地为我们洗脸，而我们长大后，在这之前，却从来没有为母亲洗过脸。母亲的身子干干的，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白皙与弹性，还有我们曾无比依恋的乳房，早已缩成了干瘪的皮袋，母亲身体的养料，早已被我们兄妹三个吸光了，榨干了。
　　年轻的时候，母亲是养猪、种菜、插田、砍柴，做农活的一把好手，和父亲结婚后，家里的事情基本是母亲拿主意，由父亲去执行。生我二哥的时候，母亲当天还砍了一大捆柴。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母亲知道自己快生了，可家里没有木炭，所以母亲为自己提前做准备。柴砍回来，当天就在家里生下我二哥。有年家里断了粮，母亲偷偷安排父亲到另一山头的公社去摘了一挑熟了的桃子，靠着这些桃子渡过了危机。父亲回城后，两个哥哥渐渐长大了，母亲又想起了要建房子，要让哥哥能把媳妇取进门。于是父亲东拼西凑借了一万多块，建个了大瓦房，如愿当了婆婆。整整养了三年十几笼猪，才还清了债。我现在依然记得那些冬日的早晨，母亲四处寻找猪草而瑟瑟发抖的身影。
　　好不容易可以过几天好日子了，年轻时落下的病却犯了，比如月子里下冷水做农活，手脚关节痛；比如熬煤油灯的眼睛犯上了白内障，动了两次手术；比如一到冬天就必犯的哮喘，因这有次大年初二就住进了医院。
　　可以说，现在母亲的身体如深秋飘落的树叶，轻薄易碎。我看着母亲那双腿，就是用皮包住的两根骨头，软弱无力。我心忽地就痛了起来。
　　前两个晚上，母亲一直是在呻吟中渡过的，如果不是痛极，母亲应该不会这样，因为她不会让我为她担心。可母亲老了，她老得已经非常需要我们对她的疼爱与呵护了。每次翻身，我都得用双手托着她受伤的腰板，然后“一二三”同时用力，才能翻转过来。但每一次翻身，都让她非常痛苦。听着她无力的呻吟，我很无奈，很焦虑，很痛苦，因为我无法分担母亲的痛苦。
　　好在母亲坚忍的性子让她挺了过来。能笑着和房间里的两位病友聊天了。一位和她一样，是腰5腰椎骨折，一位轻点，是右臂骨折。
　　母亲年纪最大。那两位母亲只有五十左右。聊得熟了，听着她们各自在讲着自己的故事。腰折的那位是位生意人，看样是位强势的主，看她对老头子吆喝来吆喝去就知道。病床上的她一直在抱怨，自己把心肝都给了自己的儿子，房子、车子都为儿子买了，可儿子来看她，却一句妈妈也不叫，闷闷地坐在一边，我知道，她是在嫉妒我先生叫母亲时的那份亲热，也是在怨恨儿子不懂母亲的心。幸运地是她的儿媳对她像女儿一样好。
　　另一位她的故事更加离奇。她是一位寻常的母亲，可她的一双儿女，一位在美国留学，一位在北京工作，都非常优秀。而她与她二婚的老公是因了要想牵户口进城市而嫁给他的。看得出年轻时她是漂亮的，而她老公整整比她大了21岁，而且耳朵不灵，当时还带着一个痴娃。人家都不能理解她，可她却横了心要出来。
　　别以为这就不是爱情，从她老公细心的照料，关爱的嘱咐中，不难看出，他们是幸福的。果然，她告诉我，这两个孩子都是和他后来生下的，他是个文化人，知书达礼，忠厚老实。女儿在美国结婚，他亲自写了主持词，录制好，寄了过去，女儿说远隔重洋，父母虽然不能参加婚礼，可父母的祝福一定不能少。主持词，我看了，不仅字句顺畅优美，字迹也非常刚劲有力。只是女儿结婚母亲不能参加的遗憾让她揪心感伤。
　　她告诉我们，病好了，儿子就要接他们到北京一起去生活了。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她非常地留恋相聚的缘分，一定要留下母亲的电话。后来果然还打了电话问候母亲的病情。
　　三位不同经历的母亲，却拥有着永恒不变的母爱。她们带着对孩子的期望，对孩子的关爱，对孩子的呵护，一点点把孩子悉心抚大，现在，她们老了、病了，我们是否能还给母亲们一点点爱？哪怕是回家是常回家看看，哪怕是陪父母吃上一顿饭，哪怕是简单的、亲热的一句呼唤，妈……（2254字）
　　　　
　　 [ 本帖最后由 雪后 于 2010-12-20 08:24 编辑 ]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