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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流过青石板的清澈时光

2020-09-26抒情散文宋长征
青石板泛着青,安静地停泊在小河旁。柔软的水,清澈的水,从远方赶来,只为触摸一下青石板光滑的额头。然后,奔向远方。 小河离村庄不远,青石板和村庄很近。几方青石板,许是倒下的远年的墓碑,或是推转很多年终于停歇下来的一盘老磨。但无论以怎样的姿态出
  
  青石板泛着青,安静地停泊在小河旁。柔软的水,清澈的水,从远方赶来,只为触摸一下青石板光滑的额头。然后,奔向远方。
  小河离村庄不远,青石板和村庄很近。几方青石板,许是倒下的远年的墓碑,或是推转很多年终于停歇下来的一盘老磨。但无论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已无关紧要。眼前,它们只是一块块小小的石头,一侧沾满泥土,一侧亲近着水流,让时光就这样安静地流淌,荡出一丝丝涟漪。
  河边,青石板是女人的天地。这些乡间的女子可能没有姣好的面容,也可能没有苗条的身段,抑或身上还杂糅着庄稼和青草的气息。她们顾不得这些,咿呀关上破旧的木门,鸡鸭们不舍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无奈地回头,在有些杂乱的农家小院里,转来转去,等待着熟悉脚步声再次响起。
  绾上裤管,把脚伸进水里,流水潺潺,抚摸着女人的脚踝,有些凉,有些痒,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惬意。绾上袖口,粗糙的双手感知一下水的温度,取出要洗的衣衫。那些衣衫啊,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孩子的,也有老人的;有朴拙的土蓝,也有镇上刚开始时兴的长裤短衫;甚至还有几片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土织布——家里年迈的婆婆叮咛又嘱咐,千万别让小河里的水冲走......
  天很蓝,几朵云,白色的云,行色匆匆,走过村庄的上空,来不及在明净的水面照一照自己的影子,便驭风而去。浣衣的女人不管这个,云飘过去的时候,在水里照见了鬓角的几根白发,叹息一声——唉,时间咋走这么快呢,还没来得及看看眼前的风景。就像这条弯弯小河里的水,白白地流掉,等来的却是岁月的沧桑。
  “嗵嗵”的捣衣声传得很远,说笑声,流水声,一阵被惊扰沉下去而又浮上来的蛙鸣声,还有河滩上谁家母羊刚生出小羊羔咩咩的呼唤声,骤然打破了小河的宁静。那么多清澈的时光,一一被唤醒。仿佛在村庄的不远处,流过的不仅仅是一条弯弯的小河,而是琤琤琮琮的弦韵,安详而宁静,一如温软的摇篮曲。
  一群小孩子,泥手泥脚,围坐在一盘老石磨旁捏弄挖上来的胶泥,捏泥人,摔泥碗,盖房子,造大船。还有的正在小心翼翼用前村跛脚货郎路过村庄时,换来的“孩模子”拓印着什么。那些粗糙的陶模印制的并不清晰,一只狗,一只猫,或者一个来自神话里的人物,被拓印,而后风干,更有的会缠着家里的大人,埋在烧火做饭后的余烬里,烧透了,扎堆聚集在一起,自诩着,炫耀着。他们不知道,快乐总是如此匆匆,就像小河里的流水,尽管清澈,前方却依旧曲折。未来究竟是什么?是一片桃红柳绿,还是一片野渡无人的荒芜,没有谁来回答。玩累了,疯够了,自会缠上一个正在洗衣的女子。
  ——一个乡下女人的怀里,总会栖着一个人孩提时清澈的记忆。那么暖,那么真。
  布谷鸟的叫声由远而近,一树苦楝花开在清澈的小河旁。杏嫂,为什么这个远方嫁过来的女子,坐在青石板的一角沉默不语。杏嫂本名杏儿,17岁被南乡的刘大花(一个拐卖人口后来做了班房的男人)骗到村子里。那一日,好心的二娘分开人群,吩咐儿子留根回家拿来盖房子的钱,把哭哭啼啼的杏儿领回家里,又送到汽车站。天黑了,二娘站在村口的小桥上,让月亮的银辉落满双肩,月光下,乡村小路上,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越来越近。
  从此,杏儿和二娘成了一家人。
  二娘穿衣只穿自己没日没夜喀嗒喀嗒织下的土棉布,却给杏儿到集市上扯来时兴的的卡、呢子料。二娘吃饭只吃自己腌下的咸萝卜,却给杏儿炒了一大盘葱花鸡蛋。二娘老迈的身影挥舞着镰刀,在长长的地身里来来回回,顾不上擦擦流淌的汗水;却叮嘱如花的杏儿就坐在地头的大梧桐树下,看好刚孵出来的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崽儿。下雨了,一场麦子淋了雨,二娘撵着留根快回家,必须把杏儿背在身上,自己却一步一滑,蹒跚在泥泞里......
  怀孩子,坐月子,孩子长到两岁半,总是二娘大包小裹地把大人孩子的衣服放在青石板上,杏儿看着,刚想插手,就被二娘沾满了水的手像轰小鸡一样轰上岸去。说娘是干活的身子劳碌的命,一天不干手发痒。
  二娘一头栽在猪圈旁,一盆猪食洒了一地。脑溢血的二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叮嘱着杏儿:杏儿,娘不能给你们洗衣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杏儿已经泪流满面,眼前的青石板旁,依稀还能看见二娘的模样。家乡,迢迢路远,一个女人有幸在另一个女人的臂腕,享受过太多的温存,这泛青的青石板作证,这清澈的流水作证,下辈子杏儿和二娘还会相互依恋,彼此,用纯净的目光取暖。
  女人,这些乡间的女子是村子里最亮的一道风景。穿衣着红带绿,说话清脆响亮,走路风风火火,更不用说操持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个简单的日子整饬的井井有条。不是没人嫉妒,住在村西土坯房里的二蝙蝠,年纪轻轻不学好,专拣夜深人静的时候飞檐走壁,偷鸡,偷牛,然后卖了做赌资,眼瞅着过了四十好几,大好的光景就这样白白流掉。二蝙蝠绾上裤管,拎着衣衫在离女人有些远的桥墩上搓洗。五槐嫂眼尖嘴快:“呦!蝙蝠兄弟又亲自来洗衣裳了”。且把亲自两个字咬得梆梆硬,丢在水里能翻俩水花儿。二蝙蝠笑笑,挺大个老爷们臊红了脸,却不忘回敬一句:“五槐哥不在家吧,夜黑里咱给嫂子暖暖脚”。洗衣的女人们跟着笑,吓跑了一群正在靠近青石板的小白条,吓飞了正在苦楝树上赏花的几只鸟,一只青蛙妹妹刚浮出水面,听见如此爽朗开怀的笑声,鼓着两个大眼睛,看傻了,望呆了,忘记了身后还紧紧跟随的一只一见钟情的蛙哥哥。
  时光在小河里静淌的时候,总是那么纯净。即使雨天,洗衣的女子站在屋檐下思忖着该干点什么,还是干脆和不上工的男人钻进被窝里说上几句贴心话,青石板仍兀自敞向天空,石碑上的丰功伟绩或文绉绉的铭词,早已被乡间一双双粗糙而温柔的手搓洗得渐渐模糊;老磨上放射状的凿痕业已被清澈的河水慢慢磨平。也许,石头就是一块石头,用来铭记或劳动都沉默无语,立身何处,只深藏一段清晰的回忆。最后老了,被时光风蚀了容颜,化为土,化做尘,飘散于浩淼的红尘。
  但此刻,泛青的青石板或许还未修成正果。一滴滴雨珠砸在水里,也溅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滴答,滴答,用另一种方式记录着难以挽留的光阴。纹路,清晰的纹路。是碎裂还是生长——一棵纤细的小草正沿着一块青石板的缝隙,向上,在风雨中飘摇。
  小河还是过去的小河,一波又一波清澈的记忆流经青石板的侧旁,漫上来,滑落,只剩下几颗晶莹的水珠。
  水珠有七彩——小河上空架起一座美丽的虹。或许转瞬即逝,却剔透了流过青石板上的那些柔软时光,让村子里那些辛劳的女人们,珍藏一生,美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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