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尔的水库

巴山连绵起伏，褶皱里藏着数不清的人家，还有水彩画似的梯田、油菜花、稻草垛、柿子树，以及大大小小的塘库。塘库绿莹莹，倒映着四周的青山，即使冬天也不干涸，像大地的眼睛一样沉静清澈。鼓锣坪水库就是其中最明亮的一个，它现在的主人是我的同学宁小安。
小安是个有文化的生意人，服装之外更经营着朋友情义。周末邀一帮文化人去他承包的水库，赏山玩水钓鱼喝茶外，免不了要指点江山挥毫泼墨，小安早备下案几笔墨。涂抹完毕，主人以鼎锅烹腊肉，或煮了自家养的鸡鸭招待客人。他承包水库并不为养鱼牟利，亦不似农家乐对外营业，乃辟一私人休闲会所，兼聚朋党，清谈讲道，颇有魏晋宴集之风。
庚寅岁冬，小安请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去参观他的水库。他一到水库就吩咐看库师傅捉鸡杀鸭子。大声喊着，挑最大的，抓把粮食一哄。一百多只鸡鸭奔跑着扑过去，打劫一样去了水库边的黑屋子。出来时，师傅手里提了蛇皮袋，里面塞满了惊恐万状的鸡鸭。
冬天的水库连同周围的山野瘦下一圈来，水面只剩浅浅一潭，却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风姿。小安带我们巡视他的领地，指着一块稻田说他收了七口袋谷子，等会给我们做锅巴米饭。这人种庄稼不计成本，经常是收上来的东西还不够种子钱，图的就是一个乐。他打算再修一座亭子、两个标准间，已经投进去十几万，还要继续投资。我看出来了，这家伙正在建设的就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现代农庄。农庄里除了他说的“农林牧副渔”之外，还有托尔斯泰主义的伟大理想。
草亭里喝茶、聊天、晒太阳，背后一段高坡。我说此地太清幽，要有点水声就好了。小安说那上面本来有水，是从汉山上流下来的，终年不绝，他把进水口堵住了，准备清库。他曾建议几个搞音乐的朋友把古琴搬来，在此领略高山流水的意境。小安年轻时跟我们一起画过画，我早放弃了，他还在坚持，得空时抹上几笔，草亭里就放着一副画架。他拿出一幅油画让我们看。虽是草稿，但色彩和构图都很清丽。水库面积不大，但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幅画。我佩服他的眼光和魄力。闹市之外觅得这样安静的别墅，可以休憩，可以沉思，可以逃遁，可以偃仰啸歌……舒闲如斯，夫复何求！
聊了一会，小安去地里拔蒜苗和萝卜，还要去地窖里掏芋头，准备做下午饭，我们几个就去水库上面的村子里转。刚一上去就看见一个金黄的稻草垛，矗立在明镜一样的冬水田边，明媚鲜艳惹人怜爱。再往上走，层层梯田沿着缓坡铺展开来，蜿蜒曲折的样子丝毫不亚于哀牢山的风景。梯田里种着油菜和小麦，一闭上眼，仿佛看见黄黄绿绿的画卷。春天的鼓锣坪，该是怎样让人心惊的美！一只火红的小牛犊闯进镜头，两个同学的夫人跟它合影。它居然伸出舌头舔她们，孩子一样乖巧。
回到院子里，小安已在吊起的鼎罐里给我们煮上了鸡和鸭子。那顿饭简单到只有一样菜，我们吃着却特别香。小安去年买了大冰柜，装着熏好的两头猪，专门招待朋友。今年冬天他还是如法炮制。临走时，小安给我们每家送了一只土鸡、一袋芋头，都是自己养种的。 是日恰逢圣诞节。提着礼物回家，很自然地想起圣诞老人，想起多年的老同学。鼓锣坪水库分明是一坛酒，窖藏着小安和朋友们纯真的友情，叫“安尔水库”再合适不过。活着首先要有好的心态，心不能为形役，更不能为钱役。贫穷或富有，我们都应该像小安一样快乐、真诚、洒脱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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