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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我的叔爷爷

2020-09-24抒情散文潇湘渔父
我的叔爷爷我家所住的新屋场分为两房,左青龙是英佩公的后代,右白虎是英达公的后代。英佩公在我们县算是小有名气,因为他是道光年间的秀才,说起来我们的高祖还是书香门第。我们这一房正是英佩公的子孙。英佩公本有四个儿子,老大正芮、老二正芥、老三正芳都

我的叔爷爷

  我家所住的新屋场分为两房,左青龙是英佩公的后代,右白虎是英达公的后代。英佩公在我们县算是小有名气,因为他是道光年间的秀才,说起来我们的高祖还是书香门第。我们这一房正是英佩公的子孙。   英佩公本有四个儿子,老大正芮、老二正芥、老三正芳都按辈字取名,唯独老四例外,取名为步高。大概英佩公对老满寄于的希望最大,盼望他读书成名,步步高升。开始时,步高公的来势也的确不错,成了四兄弟中唯一的读书人,成年后即以教书为业。可惜我们那里经济落后,读书的人很少,常常没有学生可教,只好歇馆,而他又从未下地干活,加上他又不善于营生,这么一来日子就过得很艰难,连个老婆也未娶上,打了一辈子光棍,最后成了绝户。我的曾祖父是老三,居住在前边;老二正芥公居住于后边,老大和老满则居于一路之隔的侧屋。等我能认得人时,“正”字辈的人都已作古,最老的也就是“垂”字辈的。与我家同居于左青龙的是正芥公的儿子垂琮,说起来同是英佩公的孙子,与我家关系还很亲。这里说的叔爷爷指的就是垂琮公。   说来也怪,同是英佩公的子孙,正芥公的一家子都是高个,男性身高多在一米七五以上,而我这一家子都是中等个头,一般男性身高都在一米六八左右,很难突破一米七十。更为奇怪的是,正芥公的子孙都驼背,一过四十岁,人就弯成一张弓,到了六十以上,腰与头就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了。我们这一支的人虽然个头不高,却腰板挺直,就算七老八十背也不驼。因此,越往后走,我们这一支的人个头就越高,把正芥公的一家子都比下去了。

  等我晓事时,垂琮公已经五十大几,背已驼得不行了,远远看去就象一张弓,如果与我爷爷站在一起,少不了要矮上一大截。可叔爷爷背虽驼得厉害,但手上功夫却不减当年,割稻子,扯秧苗,铲草皮,挖土松地,样样都来得,即使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也赢不了他。

  叔爷爷一生似乎不大顺利,先后结了两次婚:结发妻子只生下一个女儿就撤手归西,再续弦时已年近五十。本来他比我爷爷只小几岁,可他的儿子却比我爸爸小了二十一岁,与我哥哥同年,两家的男性几乎相差一代,两个叔叔与我们兄弟成了同龄人。为了这事,叔爷爷不知叹过多少气。

  大概因为自家少了第三代,叔爷爷对我们兄弟都很关爱,其中似乎对我更好一些。我七岁时曾经大病了一场,病得连头发也掉光了,人则又黄又瘦,老不长个,进初中时才一米二,成了村里、学校出了名的矮子。好在我的脑袋好象没受影响,读书的成绩一直不错。叔爷爷常常用手摸摸我的脑袋,用爱怜的口气说:“瑞林子,你老不长个,成了全村的矮子,这可怎么办呀?只怕以后连老婆也找不到。”我懵里懵懂地说:“找不到老婆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叔爷爷叹口气说:“傻孩子,人生在世,那能不找老婆啊。”我望着他笑一笑。   我的两位叔叔与我们兄弟年龄相当:大叔叔与我哥哥同年,小叔叔比我小三岁。虽然有辈份的差别,但平日却跟哥们一般。两个叔叔干活比我们兄弟利索,可读书的成绩却要差一些。叔叔与哥哥同时高小毕业,哥哥进了全日制中学,大叔叔则第二年才考上农业中学。但即使这样,叔爷爷还是很高兴,亲自挑着行李送大叔叔上学。没想到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农中办了一年就下马了,大叔叔连农中也上不成了,气得叔爷爷连连叹气。小叔叔成绩更差,本来只比我小三岁,可我高中毕业时,他才读四年级,后来我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他就成了我的学生。

  正是为着我们兄弟成绩好过两位叔叔,叔爷爷也不知念了多少次:“说起来我们这一房也有读书的种,当年就出了英佩公这位前清的秀才。现在只有你们家的后生会读书,我家与成古(长房的孙子)家的后生都不行,大概是因为英佩公的书笼(即书箱)放在你们家,结果读书的种都传到你们家去了。”又说:“地仙(即阴阳先生)说你爷爷的坟葬得好,以后会发家的。”我说:“叔公,哪有这回事!别看我高中毕业,不照样在农村。虽说当了民办教师,但端的仍是泥饭碗;我哥哥虽在部队,但今后少不了还要回农村。我们兄弟的命与两位叔叔的命到头来都一样。”可叔爷爷怎么也不信,他早就认定我们兄弟俩个是吃国家粮的。

  我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在叔爷爷眼里我就是村里的秀才,爱怜的眼光中往往透着几分尊重。大叔叔于六九年冬季结婚,农村对写结婚对联、举行结婚仪式非常看重,可叔爷爷谁也不请,他早早地就对我说:“瑞林子,你叔叔要结婚了,你是村里的大秀才,我把写对联、主持仪式的事都交给你了,一切都由你拿主意。”我连连说:“叔公,我还太嫩了,只怕搞不好呢。”可叔爷爷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不行,还有哪个行?你只管放心地去办就行了。”有叔爷爷的信任、支持,我还真把大叔叔的婚事办得有模有样。叔爷爷见了,高兴极了,一连留着我吃了九天饭,吃到后来我自己都觉得脸红,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可叔爷爷却一片志诚,每到吃饭时就让两位叔叔来请。在一连串的敲门之后,我只得开门,最终还是坐到了他们家的饭桌前。   因为叔爷爷特别痛爱我,两位叔叔也对我格外亲近。高中毕业后,我在农村呆了两年,虽说是民办教师,可出了校门照样是农民。但我毕竟在学校的日子多,干农活总有点生疏,那时还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都在生产队拿工分。每当分配农活时,大叔叔就要求与我在一起,一是我俩玩得来,二是他怕我干活不在行,到时好帮我一把。平日里,他也多与我一起玩:或下棋,或到大河里游泳,或晚上偷着去药鱼。小叔叔则帮着我家放鸭、赶鸭,让我少了一份操心。

  叔爷爷是个急性子,做事快,说话也快,但却不轻易说话。外面做事回来,往往拿条小板凳,坐在谷坪里“叭嗒叭嗒”地抽旱烟,似乎这就是他的最大享受。大叔叔结婚后,因婶婶与叔婆的脾气都不好,三天两头吵架,那声音又高又尖,弄得满屋场鸡飞狗跳。每当这个时候,叔爷爷就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可他从不参与吵架,总是主动走开,边走边叹气。

  七0年九月,我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学员推荐上了大学。接到通知书后,我一家子自然高兴异常,连叔爷爷脸上都堆满了喜悦。他吩咐叔婆到圩上买些鱼、肉回来,买上一瓶洒,再杀只鸡,割点腊肉,磨点豆付,经过一番准备,终于弄好一桌子饭菜,然后郑重其事地让两位叔叔来请我吃饭。我不肯去,两位叔叔就拼命拖,我的力气本就不如他俩,那里拗得过,只得来到饭桌前。叔爷爷笑着说:“这桌饭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不来,那怎么成啊。”然后又指着上席的座位说:“那个位子是你坐的,你用不着讲客气。”一听这话,我急着说:“你们都是上辈、长辈,那轮上我坐上席呢!”说着就要走开,可两位叔叔早就作好了准备,一边一个,硬是生拉活扯地把我按到了上席的座位上。到了这一步,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叔爷爷一家平日只喝点水酒,烧酒从来不沾,可那天大叔叔却拿出那瓶买来的白酒对我说:“瑞林,今天是大喜事,叔叔就破例陪你喝点白酒,你叔公是不喝酒的,我俩就放开喝吧。”我只好端起酒碗对叔爷爷一家说:“叔公、叔婆、叔叔、婶婶,瑞林在这里谢谢你们了。你们的这番深情厚意,我会记在心里的。”席间,叔公一家子又频频给我夹菜,弄得饭碗里老是堆得满满的。

  更让我感动的是,从第二年春节起,叔爷爷家就形成了一个惯例,凡吃年饭都要请上我(哥哥在家时也一样,我俩结婚后则包括我们的妻子)。南方虽不象北方“三十夜的饺子,没有外人”,但按地方习俗年夜饭也是不请外人的。叔爷爷家年夜饭的时间与我家不同:我家是除夕夜,他家是大年初一。这正好给了他们家机会。七一年我回家过春节,叔爷爷家是首次请我吃年饭。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连我父亲也大感意外,都觉得没这个道理,因此我怎么也不肯去。叔爷爷一见,大为生气,说:“是我们家没面子,请你吃顿饭都不答应!”我一听,急了,赶忙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家是上辈、长辈,过年应该是一家子的事,那有让外人一起过年的呢?”叔爷爷大声说:“谁说你是外人!我们一家子就是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你要嫌弃,你就走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自然不能再推了,不然就要伤了老人的心,于是我老老实实坐下来,与叔爷爷一家共吃年夜饭。

  七二年我毕业留校工作,暑假时我回了家乡。叔爷爷得知我留校当了老师,大为高兴,对我说:“当年英佩公虽是秀才,也不过在私塾教几个学生,你现在却当了大学老师,比英佩公还强,你这是给我们这一房争光啊!”我赶紧说:“叔公,快别这样说,我那里比得了英佩公啊。”他摇摇头,接着说:“在我们大队你虽是第二个大学生(还有一个远房哥哥五七年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却是第一个大学老师,这可了不得啊!”于是又让家里准备了一桌酒菜祝贺我。我心里想老人家是把盼子成龙的心愿都放在我身上了,我可不能辜负他啊。

  我深深感到叔公、叔婆对我的器重与关爱,心里也时常想着他们,就是给家里写信,也要给叔公家附上一页;过年回家也总要给两位老人带点东西。可当我返校时,叔婆又是左一包,又一包地打发我,弄得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七六年我回家过年,那时叔爷爷已经八十岁了,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背驼得更厉害了,如从背后看他,几乎看不到他的头;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了,两只手也开始颤抖,说起话来也慢多了。有一天,他有点伤感地对我说:“瑞林子,我已经不行了,今年才挣了一千多个工分,养活自己都难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我安慰他说:“叔公,我们村只有你一个人过了八十,别人七十左右就不下田、上山干活了,您家又不是没劳力,您何必还要拼死拼活做事呢。两个叔叔都有孝心,不会嫌您吃闲饭的,您就放心享清福吧。”可他却摇摇头说:“瑞林子啊,你可不知道我是个苦命人呢!我也想闲在家里,可不知怎的,只要我一天不出去做事,膝盖以下就发肿,闲得越久,肿得越厉害。”我听了心里很难受,觉得天意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叔爷爷呢?正在我与叔爷爷交谈时,父亲走过来对他说:“叔叔,你要做事可以,可千万不能爬树去弄干柴,万一摔下来,那可不得了。”叔爷爷点了点头。我听父亲说叔爷爷经常爬到树上去弄干树枝,我不由得为他捏把汗。   七九年暑假,我带着怀孕的妻子回家,叔爷爷见了特别高兴,颤颤巍巍地对我说:“瑞林子,以前你老不长个,我真担心你长大后找不到老婆,现在好了,你的个头长起来了,老婆也有了,不久就要做爸爸了。这样,我们这一房就有了第四代了,真让人高兴啊!”当时正值“双抢”期间,既是农村最忙的时候,也是农村菜蔬最缺的时候,可叔爷爷还是吩咐叔婆设法张罗了一桌饭菜招待我和妻子,吃饭时还对我妻子说:“小魏,别见怪,叔公家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你就将就一点吧。”妻子听了很是感动,赶忙说:“叔公,快别这样说,您和叔婆那么大年纪了,还对我们这样客气,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那里还会见怪。”吃饭时,他自己夹菜不方便,就吩咐两个叔叔和婶婶给我们夹菜。

  这一年因妻子生小孩,我回不了老家,直到第二年春节才回乡探亲,万万没想到的是,叔爷爷已于八0年九月去世,等我们再次回到家里时,已见不到老人的身影。虽然我与哥哥都有了小孩,家里比往常更热闹了,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如果叔公还在的话,看到两个活蹦乱跳的侄孙子、侄孙女,说不定有多高兴呢。

  叔爷爷虽过世三十年了,可一想起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我的内心就难以平静,常常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老人啊!”并暗暗祈祷:“叔爷爷,您安息吧。”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5-7 15: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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