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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下的风

2020-09-24叙事散文昨日时光

翅膀下的风
□ 林文华让我感到万分后悔的,是过年的时候没有邀请父母亲到我家来玩!大年初一的中午,姐姐们都回老家了,我们在铺满阳光的院子里玩麻将,我对她们说:“今年我就不请你们到我家玩了,就在老家把你们招待一下算了。”姐姐们没意见,母亲也说
翅膀下的风
□ 林文华

让我感到万分后悔的,是过年的时候没有邀请父母亲到我家来玩!
大年初一的中午,姐姐们都回老家了,我们在铺满阳光的院子里玩麻将,我对她们说:“今年我就不请你们到我家玩了,就在老家把你们招待一下算了。”姐姐们没意见,母亲也说:“这样也好,跑来跑去的,麻烦!”我当时忙着抓牌,顾不上抬头看她的表情,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也许是上了年纪,想过一种平静的不被打扰的生活吧,可后来姐姐们请客时她和父亲都不来,甚至外甥开车去接她,她也不来,我才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
“走亲戚走亲戚,亲戚是越走越亲啊!”这是母亲往年经常说的一句话,今年她却说:“哪也不想去,还是待在自家屋里好。”姐姐们三番五次请她不动,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怪我不会说话,怪我太自私了。知母莫如儿。母亲是个爱热闹的人,过年十几天,她和父亲一直待在老家,陪伴他们的是一条花狗,五只母鸡,还有一座空巢,他们有多寂寞,难道我不知道吗?
这个年过得好别扭,都怪我这一张烂嘴!
再后来,是村里的一条狗把我母亲咬到我家来的。
一天下午,我正准备上晚自习,四姐打电话告诉我说母亲被村里的狗咬了,手上直流血呢,问我怎么办?我说赶快接她来城里,打狂犬疫苗!我把电话打到老家,母亲却说:“不要紧的,我刚才用水冲着洗了,你爸又给我撒了点石灰,真的不要紧。”我以命令的口气说:“你必须来!”
母亲就这样来到我家了。离开了她的根据地,待在我六楼的单元房里,她像笼中的麻雀一样无所适从,惊慌失措。没文化的母亲,她不会用豆浆机,不会用电磁炉,不会用电饭锅,连电视也不会调,甚至连防盗门也不会开。每天早晨,我们一家三口早早地出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把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没有钥匙,她不敢出门,那么长的时间,她只能站在阳台眼巴巴地盼我们回家。
我一回家,母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还是千篇一律的那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都不知道你幺妈有多可恶!她回娘家扛了一捆甘蔗,把她那三个儿女撵到院坝里去吃。你和你几个姐姐望得眼巴巴的,趁人家不注意,捡地上的甘蔗皮吃……我太没出息了,一想起这些事,难过得直想哭!”
母亲并没有哭,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多少年后,她旧事重提,只是想比照我们今天的幸福。
她还说:“她帮外人纳鞋底,就舍不得给你们纳一双。这也难不倒我。我白天在生产队上工,晚上在煤油灯下给你们姊妹六个纳鞋底,一双双地做,我叫你们过年都有新鞋新衣裳穿,没叫人家笑话过。我就那样不停地纳啊纳的,顶针都使坏了好几个。手指头锥出血了,用嘴巴舔一舔就是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听见公鸡叫才倒下去眯一会,天一亮还得去上工……”
母亲跟我唠叨这些话的时候,一开始我还回应她几声,后来就成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虽然不说话,但我心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念着母亲的深恩大德,正做着事,脑海里忽然放电影一样闪现出动人心魄的一幕幕:漆黑的夜晚,母亲背着发高烧的我去大队医疗室,不小心脚下一滑,母子俩连着夜空里摇曳的星子一齐滚进冰冷刺骨的渠水里;我在疼痛的间隙里醒来,看见两条无限延伸的铁轨,母亲平端着摔断腿的我,去找凤先生重接我的骨头;第一次出远门,去西安求学,在从没见过的秋天还那么爆烈的雨帘中,我背着行李,母亲为我撑着破伞,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故乡泥泞的田埂上,我不敢回头看母亲,怕被那忧伤的眼神拽住了;儿子八个月的时候,我们把他放在老家,交给母亲抚养,母亲用背过我的背绳继续背着我的儿子,手里握着一把老锄头走向田野;母亲好不容易攒够了一筐子鸡蛋,她舍不得吃,走了十几路提到城里来,说是给她的孙子加强营养,母亲走出一身汗,用手绢擦脸……
可惜父母给我的教养里,没有当面向他们表达感恩之情这一条。养儿不算饭食钱,在一般人的意识里,所有来自父母的恩情似乎都是理所当然,但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是万万不能忽略的。
比起母亲给我的爱,父亲的爱显得深沉含蓄,像大地一样深厚。
父亲是个非常标准的庄稼人,在他身上凝聚着中国农民低调、内敛、谦逊、厚道、忍耐等美德。作为父亲的长子,我从小就从他那里得到了远远超过四个姐姐的总和的爱。他为我买过炼乳,给我吃过鸽子蛋,还专门给我买了一只奶山羊,还带我跟他一起进城下馆子。考上中师后,我不愿意去上,是他“押”着我进城报了名。当时非常怨恨他,但现在却对他怀有深深的感恩。每当我走在文化街上,总想起29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们父子俩一前一后默默走向宿命的情形。卖了粮食后,父亲给我买了自行车。第二年,又给我买了手表。如今有了手机,那手表我再也不戴了,父亲却一直箍在自己的手腕上。
穿的用的,很多东西都是父亲捡我剩下的。每次问他要不要什么,他总说不。唯一的一次是去年冬天,他让我给我买一个电动剃须刀的刀片。当时我一口答应下来,结果给他买了一个新的“真汉子”电动剃须刀,但他一直舍不得用。
那时候,父亲一直病着,面容一天天消瘦,我却拿“有钱难买老来瘦”这话去安慰他。他一直说喉咙疼,耳朵疼,疼得晚上睡不着觉。刚开始我以为是他上火了,建议他吃一些清火的中草药。后来老不见好,我让他来城里看看,他犟着不来,只在村里的卫生所输了几天液。过了不久,疼痛又开始了,他还是不给我们说,自己到东关一家私人诊所看。第一次去的时候,大夫建议他去大医院检查检查;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医生看了看他红肿的喉咙,说是已经有溃疡了,赶紧做手术。他包了一点面面药回家了。这些事,父亲都没给我们说,就像他一生经历过的许多苦难一样,他更愿意一个人默默地扛着。
上个星期天,我打电话追问他的病情,母亲才跟我说了实话。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安排外甥开车去老家接他。辗转到了市中心医院,让耳鼻喉科的值班大夫一瞧,坏了,喉咙里长了一个鸡蛋那么大的瘤子!当着父亲的面,大夫说那是个很不好的病,让星期一去做病检。听见这句话以后,父亲更加沉默了,好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四姐家,他不吃饭,倒在沙发上睡觉。我太了解父亲了,他没有鼾声,根本就没睡着,心里正掀起万丈狂澜呢。回到我家后,父亲继续睡觉,还是一句话不说。当天晚上,父亲在我家住下了。成家快二十年,这是他老人家第一次在我家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醒来了。在老家从不叠被子的他,那天早上规规矩矩地叠好了被子。我问他睡得怎么样,他说还可以,就是耳朵疼,疼得大半夜睡不着。我和四姐带他去医院做了病检,然后他冒雨回老家了。在等待病检结果的两天时间里,一大家人度日如年,忐忑不安。
回到老家的父亲继续睡觉,醒来的时候用三轮车带了两口袋谷子去田家庙打米。母亲要跟他一起去,他不让。经过一段土路的时候,父亲的三轮车严重倾斜,父亲跳下车很努力地往前掀,这一幕恰恰被赶来看他的大姐看见了。大姐说她当时心里很难过,强忍住泪水帮父亲推车。她把这话说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们都为父亲难过!辛劳了一辈子的父亲,您什么时候才能歇下来呢?
病检结果终于出来了,如医生所言,也如我所料,真是个很不好很不好的病!它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我们的头上,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背过父亲流泪、哀伤、叹息!但我知道,越是忙乱的时候,越是需要镇定。大姐对我说:“兄弟啊,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拿个主意吧!”在医院的雪松树下,我迅速做出了决断:出钱,接人,治病!
再一次把父亲接到城里来,先是住在我家里,第二天早上就住进了医院。我们不敢把真实的病情告诉父母亲,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许当着父母亲的面哭!父亲没问他的病情,我只告诉他,医生让先做各种检查,然后肯定是要动手术的。我们在汉中的姐弟四个天天陪着父亲做各种检查,父亲很听医生的话。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像红高粱一样结实的父亲从来没有住过医院,但这一回住进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也许是一个春天的时间,也许更长,也许更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病中的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尽可能多的在医院陪陪父亲。
这时候,父亲靠在床上看电视,旁边吊着一瓶液体,围着他的许多亲人。有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有他的两个孙子和四个外孙子外孙女。我们说着一些能让父亲高兴的话,看着父亲脸上好不容易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们似乎忘记了他得的是那种很不好很不好的病,仿佛他到我们谁家去做客一样。我跟他们说:“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今天下午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我了!”我没跟他们撒谎,真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是为拍孤儿陈亮的事,需要我这个发现者出镜。父亲耳朵有点背,我故意提高了调门,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接受采访的经过,父亲就那样笑着看着我。他开始还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们家的人还从没有哪个上过中央电视台呢!父亲脸上那份骄傲和满足感到后来是很难掩饰的。我继续说:“东建设巷今天来了好多城管,还有警察,把那些菜贩子撵得一个也没有了,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父亲爱听书,一辈子离不得收音机。我故意说得神乎其神的,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说书人的角色,也努力吸引整个病房其他病友的注意。我做到了,大家都对他的儿子投来敬佩的目光。父亲早些年读过书,教过书,练就两手同时打算盘的绝活,在我们村里算是个很有文化的农民了。他那经邦济世的雄心让泥土和庄稼掩埋了很多年,几乎要死去了,但却在那一刻却忽然苏醒开来。我似乎听见他心头那轻轻的一声响,父亲想要说的话,全都表现在他的笑容里。知父莫如子啊!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和弟弟一起围着父亲的收音机听书的情形。我们神情专注,仿佛身临其境地听书。我们听过刘兰芳的《杨家将》、《说岳全传》,单田方的《隋唐英雄传》,王刚的《夜幕下的哈尔滨》、《神秘岛》等,大都是些忠臣孝子的故事。那些可以放下一切杂事听书的日子,现在想起来是多么单纯和美好啊!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说话了。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无聊又冗长的电视连续剧,我则趴在凳子上,为一个朋友校对一部长篇小说稿。趁我起身上厕所的时候,父亲拿起放在他被子上的小说稿,他好奇地看了看封面,又翻了翻内容,然后又放下了。床头上的卡片里,分明写着每个病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等信息,更要命的是写着病人所得何病。以父亲的文化程度,他不会看不懂那要人命的九个字,但他依然对我们笑,对病友们笑。不知他没看见,还是他有意要忽略的,但愿是后者。父亲有着农民式的迟钝和坚强,这对他下一周以及更长远的治疗很重要。
钱一到医院,就变成纸了。这话说得太对了!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一下子花去500元,做了整整40多分钟。出来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他笑着说:“就是耳朵听不见,嗡嗡嗡地吵,吵得我在那里睡着了。”回到病房里,他以同样的微笑告诉他的病友们:“大夫叫我把衣服脱了,我以为那里冷,狗日的,躺上去热乎乎的,还舒服。”
远在河北的三姐知道了父亲的病,她非要回来伺候父亲,再怎么拦也拦不住。好吧,回来看看也好,尽尽孝道。对父亲来说,住进医院只是漫长的与病魔斗争的开始,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三姐说:“我把庄稼租出去了,专门回来伺候爸爸,我在这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父亲住院期间,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看着一大院房,我每天都会给她一个电话,告诉她别担心父亲的病,把她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从星期六下午开始,医院里只剩下护士了。父亲的一个外孙女问他想不想回老家看看,说她的车很方便的。父亲说不了。外孙女跟他开玩笑:“难道你就想我外婆吗?”父亲笑着说:“不想,有个啥想的。”把我们逗笑了!
这时候,我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祈祷着:老天爷,让我父亲多活几年吧,他还要好好照顾我母亲呢!父亲今年76岁,在这以前从没得过病,身体比我还棒,却没想到这次病得这样厉害。今年这个年过得真不好,对父亲,甚至对我们一个大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劫,但愿父亲能平安度过。一定会的,以父亲一贯的硬汉的性格,他一定能躲过这场劫。
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摔东西骂人,给人脸色看,我和姐姐们看见他就像看见阎王一样恐怖。年轻的父亲不但脾气暴躁,还非常懒惰,不喂猪,不做饭,不打米,连水也懒得挑几桶,家务活全部压在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个身上。待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之后,父亲见靠不住了,开始渐渐勤快起来。老了老了,脾气也渐渐好起来,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了。一向不善关心人的父亲开始牵挂他的两个孙子,经常骑着三轮车进城来,给我和弟弟,以及四姐家带来新鲜的蔬菜,还有大米、猪肉、菜油、豆豉、胡豆酱等东西。这些东西延续着老父老母对儿女一辈子的恩情,几十年来一直没有断过。
病中的父亲因为茫然无助,他很信赖我,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对他说:“你要加强营养,好好吃饭,把身体保养得棒棒的,为将来的手术和治疗做准备。”父亲点头答应了,他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吃饭、打针、喝药、睡觉。在病房里,我打来热水,平生第一次给父亲洗了脚。触摸着他枯瘦的一双脚,我想起了他这一辈子走过的漫漫长路,往事在我亲切的抚摩中渐渐苏醒:上中师的时候,有一年除夕之夜,我忽然流鼻血了,父亲打着手电钻进老屋旁边那茂密的树丛中,给我掐来一小把青青的陈艾,揉碎了,塞进我流血的鼻孔;我要买房子了,钱凑不够,父亲问我差多少,我说不用他操心,第二天,他从信用社取出了他全部的存款,把一万两千元交到了我手中;我一家人住进新房了,父亲经常给我从老家带东西,“啃哧啃哧”背上六层楼,却总是放下东西就走,农闲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进城逛,却从不在我家歇歇脚,喝口水……这样的事太多了!父亲大人的深恩,哪是我洗一次脚就能报答得了的?
星期六晚上,妻子动员父亲去我们家住,父亲开始没答应,怕护士查房。我对他说:“没关系,我明天给主管大夫补个假条就是了。”父亲这才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早春的寒风刮在人的脸上,刀割一样疼。虽然骑得很慢,但我仍然感觉是带着父亲在飞翔。
这时候,耳边不由自主回想起《翅膀下的风》这首歌:
“在我的影子里 / 你一定很冷 / 阳光都被我挡住 / 但你一直满足于让我发亮 / 你一直在我的身后跟着 / 所有的荣耀都给了我……我能高飞 / 像只老鹰 / 全因为你 / 是我翅膀下的风”

我被自己驰骋的想像力感动得哭了,眼泪飞散在清寒的空气中!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我的老父老母,你们一定要坚强,要挺住!”

在我成长的背后,总有默默支持我的父母,他们像风一样托举着我,推动着我,使我向上升,向前飞,但他们却像风一样无形、无息、无影无踪。爱到无力时,风有一天也会累的,但我愿意和他们做交换,我让他们变成翅膀,我来做他们翅膀下的风。

百身莫赎父母爱,那是我们翅膀下的风!

2011年3月6日(54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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