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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札之七:真想 做你的学生

2020-09-24抒情散文冷晰子
真想做你的学生在我没有看《边城》这部电影以前,我和西南联大的很多教授一样,并不重视你。你不过是个写小说的啊,中国写小说的有巴金,有老舍,他们都比你有名,巴金有代表作《家》、《春》、《秋》,老舍有《骆驼祥子》,还有鲁迅的《祥林嫂》,我们在课本
真想做你的学生
在我没有看《边城》这部电影以前,我和西南联大的很多教授一样,并不重视你。你不过是个写小说的啊,中国写小说的有巴金,有老舍,他们都比你有名,巴金有代表作《家》、《春》、《秋》,老舍有《骆驼祥子》,还有鲁迅的《祥林嫂》,我们在课本就就学过,怎么也比你的小说如雷贯耳。

我知道湘西画家黄永玉都比知道你先。谁让你要出身没出身,要学历没学历。你看,西南联大的那些教授,随便哪一个,都是留美留欧博士,头衔一大堆,你呢?在北京大学都只是个旁听生。刘文典敢狂言:世界上懂庄子的只有两半人,其中的两个,一个是庄子本人,另一个就是他自己。冯友兰只能算半个。你敢吗?难怪在西南联大跑警报的时候,刘文典会对与他擦肩而过的你说:“我是替庄子跑,你替谁跑?”好像你不懂庄子就不应该跑警报,好像你不懂庄子就应该等着小日本的炸弹落在头顶。

在西南联大的教授群里,你的工资只是教授薪金的最低起薪。尽管这样,你依然要默默忍受着别人的风凉话。写新诗的穆旦,说你到西南联大教书,是推荐你的杨振声没有眼光,还怪声怪气地在教授中宣扬:“沈从文这样的人到西南联大来教书……”一串欲言又止的省略号,将他的不屑与轻视流露无余。

西南联大的教授里,陈寅格能顺口说出某一本资料书籍某一页的某一个注,而且从无差错,雷海宗讲史能倒背如流,钱穆讲课慷慨激越,你呢,生性木讷的你,第一堂课就出尽了洋相,既没有慷慨激扬,又没有生动活泼,连语言流利都谈不上。刘宜庆说你:诚恳、天真。你本就是一个诚恳天真的人啊,连你曾经鼎力帮助过的丁玲在那段黑白颠倒的岁月,辱骂你,你都以沉默保持了宽容与风度。她有笔,你也有笔啊,你的笔,比她的笔更流利,可是你不写,不分辨,不表白。看似傻傻的你,其实一点都不傻,你只是善良,不想朋友之间彼此相伤,别人可以伤害你,你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你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恶”这个字,没有“伤害”这个词。

长这么大,看过的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边城》,边城里的翠翠,边城里的爷爷,边城里的滩讼大佬二佬,边城里的山,边城里的水,边城里的一景一物一人,看过电影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记忆犹新。

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湘行散记》,这本书,你是在回湘西的途中,写给你一生唯一爱过的正当 年华的女子三三的。你像一个孩子,睁着好奇的眼睛,怀着热爱的心情,将故乡的一草一木说给三三听,虽然她没有跟你在一起,你要她知晓你经过的每一道河湾,见过的每一个人,书里,你画沿途的风景给她看,用一只小小的铅笔,勾勒着你一生挚爱的故乡,说给你最心爱的女子。你把故乡的美,你对故乡的爱,一点一点地说给那个大户人家没有到过山沟里的心爱女子听。絮絮叨叨。你不是在写字啊,你只是在说,说爱给三三听,说思念给三三听,说你的故乡有多美,说你有多想她,说别人问起她,恨不能说她在你的口袋里。

在西南联大那些博古通今的教授们面前,写白话小说的你,真的不是个好老师。在讲台上,你腼腆得有点结巴,害得你在你最心爱的女子面前出丑,成了她在你面前一生取笑你的最佳材料。三三,是个多美好的女子啊,你看,眉目清秀,一袭白衣的她,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多像一个天使,而你,不过是一个来自泥土的地道的乡下人。你还当过兵,那时候的兵,和土匪没两样。也不知道文质彬彬的你如何抗得起那挺重重的枪。尽管你是为生活所逼,却也不被西南联大很多出身大家豪门留洋归国的教授们所原谅。连钱钟书都写了一本小说《猫》影射你的行伍出生。是个野蛮人。

可是,你的三三没有嫌弃你。三三,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我看见她微笑着倒了一杯甜酒,用纤长细白的小手端到你面前,说:“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你喝了,这一喝,就是一生,无论贫穷,无论富贵。无论岁月如何的磨难,你们始终心心相印在一起。老了的你,和三三耍赖,不肯每天走那锻炼身体的八十步。你一直是个孩子,不是吗?即使风雨横来,你依旧保持了孩子善良的本性。

没错,西南联大的很多教授上课各有风格,各有风度,各有特色。刘文典在月下讲《月赋》、闻一多的黄昏里香炉烟斗吟《楚辞》,陈寅格的别出心裁“四不讲”和幽默风趣、吴宓的课堂情诗……

你呢?你有什么?你有对学生的真诚啊,很多资料,本来你只需指点出处,完全可以让学生自己去找,可是你不,你不仅自己找来,还用夺金标毛笔抄,用筷子头大小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抄好了,卷成卷,上课时发给学生。没错,你木讷,不善言辞,湘西口音又重,学生们听不懂,你用了一个连你都不知晓的教学方法:让学生去写,去发挥,想写什么写什么,爱写什么写什么,然后,你逐一地批阅,你的评语,有时比学生的作文还长。读书人,都吝啬书,可你不,你的书,学生们可以随便借来读,你也从来不记谁借走了哪本,归没归还,直到联大复校,你的书,你的署着笔名“上官碧”的书,随你曾经的学生飘向四海。你为学生批改后的文章,还不遗余力地推荐给报刊发表,从来不计辛劳,亦无需学生感激。

我真想做你的学生。聆听你的教诲,学学你的善良,看看你写的纸卷资料,读读你留在我字后面的长长的评语,我还要借一本署名“上官碧”的书,日日放在我枕边,阅读你的宽容你的纯真,我想,我一定会是你非常得意的弟子,因为,你的湘西话,我每一个字都能听得真。每一句方言,我都觉得亲切。

晰子 2009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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