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春后楝花风

美好的春光终是短暂，转眼五月又至南风起。立夏时节的南京城已是绿暗红稀，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翠碧色，阴晴雨天都缠绵在一起。南风微醺，炎热未至，人在季节的嬗变里仍是舒爽的。风中都是熏熏然的香气，能分辨出的和不知名的香气在鼻底缠绵交织，不经意间让你感到愉悦。若是有心，你会去追寻，哦，这是香樟花铺天盖地的甜美气息——这是法国梧桐的新叶经雨后的青碧香气——这是大片即将开残的蔷薇的袅袅余香……这又是什么香气？那样的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样浓郁，又这样淡远；有些霸道，又有些飘忽；有点像丁香，但是丁香花的香气又不能播撒得这样高远辽阔，你不知不觉被牵引着，循着香气一路寻找，终于看到原来是一棵苦楝树冠了满头烟紫色的细碎楝花，迷迷蒙蒙就像是在梦中，一棵树在阴天里睡着了。风来，枝叶间筛落无数细小轻飘的花瓣，沾惹了发间衣上。在楝花雨里伸出手掌，接几瓣细细碎碎的浓香，细细碎碎的梦呓。不远处一只春鸠在深树里鸣。 若不是这暮春初夏的楝花风，这平日里不起眼的随处可见的野树几乎没有人会去注意，虽然苦楝树也高大挺直冠盖亭亭，但很容易就湮没在众多绿色中，只有花开时节，那样的香，那样的美才会让人惊叹，让人心动，让人们沐在一片花香中经过时不觉仰头赞叹：“这是什么花，这么香？”每到这时候，在花树下流连了许久的我都想告诉他们：这就是苦楝树的花，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番花事——楝花。

楝花细碎，乍看也不起眼，但是开成一片的时候却仿若有德，其香其美让人留恋让人低徊。我对苦楝树有特殊的感情，我卧室对面的花坛里也有一棵，是六年前自己长出来的，如今也已有碗口粗，亭亭高耸，青枝绿叶间也开出了灰紫色的楝花。五年前的四月末的一个雨天，我终于看出来那棵鸟儿带来的种子发出的小苗是苦楝树，我决定不剪去，一来楝花好看，二来我有小时候的情结，童年时候住在父母教书的校园内，食堂和家属区都有楝树，我和其他孩子经常在树下玩。苦楝树会结青绿的果子，我曾上当尝过，果然是苦的！冬天的时候枯枝上黄黄的楝树果儿映着蓝天也很好看。这棵植物才长出来的时候叶子曾让我以为是蘼芜，“上山采蘼芜”里的蘼芜，以为是古诗里的香草，满脑子浪漫想法，更喜欢一句“蘼芜细雨正含情”，如果真是蘼芜，在这暮春微寒的潇潇翠雨中还真是应景。 也是在五年前的四月末的一个黄昏，我在白鹭洲公园的烟雨轩前无意邂逅了一株高大无比的苦楝树，当时正在秦淮河边漫步，忽然被南风中一阵熟悉的香气吸引，一路追寻，转过苍苔满布的回廊，看见一抹斜阳照在“烟雨轩”的匾额上，那棵开满了大团大团烟紫色碎花的树覆满了整个庭前，花枝衬着匾额上方苍灰色屋檐的静美瓦当和回纹挂落，再映着后面的晴蓝天色，是那样古朴动人的美，风中的花香如潮水般此起彼伏，一只黑色蛱蝶也在风中熏熏然，一直斜斜绕着花枝翩翩飞舞，我真担心她会被熏晕了掉下来。第一次被楝花震撼到，难怪古人会吟出“年年春后楝花风”的诗句。

今年的立夏前一日，小雨中又去白鹭洲寻访了心心念念的这棵树。远远就闻到熟悉的香气，终于走近了，那棵树如故人般含笑迎接我，每一簇楝花都似在细雨中含情，在微风中水袖轻舞，洒下无数细碎花瓣，再一次让人在她的香气里沉迷。“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石阶上，假山畔，铺地的花砖上，到处都是淡白灰紫的细碎楝花，无数鸟儿在头顶高大的花枝里啼声婉转，水上传来笙歌，那是烟雨轩后秦淮河上的画舫穿梭来去，不知画舫中的游人是否也醉在这古城四起的楝花风里。

素纸 本名顾卉，自由撰稿人。喜爱花草、诗词和古雅的闲情生活。著有散文集《几回花下坐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