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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父亲和他的树

2022-01-18抒情散文吕永红
父亲和他的树寒山融残雪,春潭浴乱星。一阵暖风,一场小雨,几声鸟叫,春天便忽地张开了眼。猛抬头,远远近近的土地都绽出了一片莹莹的新绿,鸟是最急于发表意见的使者,它们站在高处,开诚布公地传达出自然的讯息,喜悦着自己的喜悦,看那欢愉的样子,定是得……
       父亲和他的树

  寒山融残雪,春潭浴乱星。一阵暖风,一场小雨,几声鸟叫,春天便忽地张开了眼。猛抬头,远远近近的土地都绽出了一片莹莹的新绿,鸟是最急于发表意见的使者,它们站在高处,开诚布公地传达出自然的讯息,喜悦着自己的喜悦,看那欢愉的样子,定是得了人间的幸福。春天的到来总让生灵们有点始料未及,有点兴奋未抑。   故乡的老屋像个古旧的教书先生,方正,严肃,刻板,冷漠。老屋的后边是我家的田地,有地就有水沟,有水沟必然有杨树,这是一套闭眼都能详熟的生活程式。一棵棵杨树漾出生命的生机来,环绕在它们周围的空气也是绿色的、润湿的。爽目爽心。柔和暄软代替了刺骨和坚硬,一切都让人有点措手不及。老屋后面沟的两边的杨树是我家地理位置的标志,远远地瞅见树也就看见了家。

  两排树的年轮里都镌刻着人世间变幻的震颤和猛烈,镌刻着岁月的风霜雪雨。1978年,突然土地就分到了各家。我家分到的两块地的中间就隔着一条弯曲柔软的水沟。令人惊喜的是地头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像学校里的旗杆,孤傲挺拔。春夏之际,烟林横陈的田野上,能听见叶子在风中的喘息。杨树孤独地守望着苍黄的小院。那时的政策像翻手,说变就变。没出几天,土地又进行小调整,就在地将分未分时,那棵杨树被人砍了。树桩是刺眼的白,像云黑的天空里泊着一片雪。父亲的嘴角微微抽动,眼里盛满了苍茫的云翳,他不时地弯下身去,用手拃量树径的大小,然后站起身,咂巴着黑黑厚厚的嘴唇,摇摇头,像是失去了一位亲人。沉重的叹息之后狠踏几下脚,无奈地机械地重复那一句话:“作孽啊。这树跟天上的雀娃子地上的人娃子一样,还嫩生生的,担不了重任,唉,作孽……”
    也许是上天对父亲善良的回报,那两块地仍分到了我家。父亲开始念叨着要在屋后的沟沿边栽上杨树,他的理由像土豆一样朴素:房屋四周没有树还像个家吗?种树得有树种。村西有几亩生产队未分的公共用地,育出的杨树苗都拇指粗了,已经有人在夜里行动了,趁乱趁黑把树苗挖为己有。父亲说要做一次贼,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人挪死,树挪活。其实,就是有人看见了也都彼此心照不宣。

  初春的晚上没有月亮,缕缕春风吹在身上有点疼。父亲与我各扛一把铁锹。望着鬼眨眼的星星,望着暗蓝的空冥,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父亲身后的我有点害怕。父亲踢我一脚,厉声呵斥:从小看大,你是个脓包。我不敢作声,兀自跌撞地随在余怒未消的父亲身后。

  杨树地真切地横在眼前。父亲叮嘱我,挖时离树根远点,把树根移长移大点。屏住咳嗽和粗重的喘息声,约摸半小时后,父亲已挖好一大捆,我只挖了十几棵,父亲又挖了几棵,然后每人一捆扛回家中。回到家中,我大汗淋漓,脑中似乎还存有土地温馨的气息。

  第二天,父亲就在屋后沟边挖树坑。看起来松软的土地,一锹下去就是石块瓦砾。父亲先把土挖在一边,然后用铁锹一下一下撬石头,时而用力狠挖,时而探身下去,用手松动紧压的石块与瓦砾。我们放学后也帮忙,不出三天,树坑就掏好了。父亲把树苗插进坑里,掉向,扶正,瞄直,我则填土,几锹土后,父亲把树苗往上提提,说不能把根压得太死。栽完后,姐弟几个就到涝池里挑水浇树。路远,活苦,肚子饿。可心中似乎泊满了天光云影,泊满了斑驳摇曳的树影,我们都像冲锋的战士圆满地完成了给树苗浇水的任务。

  杨树长到胳膊粗的时候,每年夏天,远处的祁连山上漂浮着童话般的雾岚,背景似的靠在杨树的身后。树干直挺如旗杆,箭一般直插苍穹。清风徐来,鸟跃雀鸣,云影与婆娑的树影相融,杨树益发像娉婷俊美的村姑。父亲总爱在午饭后拿个树铲,铲去斜出的旁枝,把铲落的树枝一根根捡回家,晒在后院以备造饭之需。   最惬意的是晚饭后的时光。落山的残阳从远山滑落下来,井绳似的炊烟悠悠地飘上去。剪风的雨燕在桔黄的晚风里穿梭,杨树的影子陡然间长高了许多。树影里,父亲坐在板凳上抽着“羊脚巴”,神情严肃得像个将军。婶子大妈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咀嚼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偶或聚拢来哼几句山歌小调,嘎嘎的野笑飘向远方。   树大分杈,人大分家。杨树的猛长让我们猝不及防。绿崖似的杨树欺了庄稼,多少令人惋惜。适值弟弟成家,父亲决定伐树给弟弟建一院新房。那年秋天,山岚沉静,雪浪不飞。只有离披的黄叶在悠悠飘落。孤雁横空,旧鸿声断。我微睁双眼,浅浅地将目光落在树杆上,内心里却将树的坚韧挺拔的美,顺着迷离的视线摄入体内。两排高大的杨树在五六个矮小汉子的斧砍锯断下轰然倒地,昔日大片大片的绿像流动的绿烟倏忽间飘然而逝,空气里弥漫着恐怖的死亡气息。   也许全家人心里都有被树色一夜溅绿的梦,这梦想让我们凝聚成一股永不言弃的力量。父亲决定挖掉树根当柴烧,重新种树。一番忙碌后,树又种好了。依旧是朴实的杨树,依旧在沟的两边,只是父亲苍老了许多。子女们劝父亲别种树了,父亲一脸的不高兴,他坚信,每个雨滴飘落,就有一棵小树发芽,沙漠里也有绿色的戎装。绿树蓊郁了父亲苍老的梦。   后来,生活步入了真正的春天,步入了平直的快车道。家里修建车库,刚好一棵杨树挡住位置。全家一致决定把树砍了,父亲坚决不砍。他拉出塑料水管,一遍又一遍给杨树浇水。树大了,得把根好好挖出来,还要带上泥土,这样成活率高。我们像土猴一样把树请出地来,又像送先人归葬一样把不小的杨树种在合适的地方。父亲每天给杨树浇一次水,像精心照料又一个孩子。都说大树不容易移活,父亲的确创造着夸父的奇迹,他的影子在我心里再一次高大峻拔起来。   十多年后的今天 ,七十多岁的父亲依旧坚韧着他的坚韧。屋后两排树高可攀天,父亲还握着树铲,在夏日里铲毛枝,“嚓—嚓—嚓—”,似乎是父亲咀嚼岁月的声音。老屋也显得颓废,雨大会有倾圮的危险。我决定给父母建一院新房,让老人家安享晚年 。   肆风卷地时节,两排树又轰然倒地。圆圆的树桩像岁月的眼,注视着人的一举一动。雪白的树桩揪紧了全家人的心,父亲用土掩盖它们,口中喃喃:明年肯定能抽出新芽。我想,肯定会的,它们还得吞食土粒,啜饮雨露,酝酿自己绿色的梦想。   东风露消息,万物有精神。退耕还林还草的喜讯传到村里时,父亲瘪枯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按照当地实情,我家的八亩坡地也种上了黑刺、白刺,酸果树、沙棘树。父亲不顾家人反对,照例参加了种植活动。而今,树苗葱葱郁郁,,翠色从以往清冷的雪山、巉岩、沟壑间滑落下来,淹没了昔日的苍凉和寒光。碧绿的树涛间跳荡着各种鸟鸣,仿佛天籁仙乐,明耳提神。软绵绵的青草,嘤嘤嗡嗡的蝴蝶,清脆的鸽哨,悠悠的叶笛,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父亲的脸上绽出了真诚的笑容。   屈原和孔子推崇兰花,陶渊明植了菊花,我的大字不识的父亲则种植了杨树。两千年前的孔子曾感叹,“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2000年后站在柔软夕阳里的我则从父亲和他的树身上悟到:人莫不种树,鲜能知坚韧,更鲜能懂生活、人性。所以,每当春天薄暮时分,夕阳罩住杨树时,就会有煦风掠过,杨树起伏不断。白鸟飘飘,木叶萧萧的秋季,杨树强舞着西风,但最终还是坚强挺立。树皮青色,疤痕历历,有萌芽的青春跳动,有叶落的静谧从容。杨树里分明有父亲的影子。   也许有一天,当现在的新房变成老屋,当老屋覆盖在杨树浓浓的绿色的怀抱时,我依然会看见父亲的影子:高大挺直的腰板,像学校的旗杆。一身青色对襟老棉袄,依旧抽着“羊脚巴”,袅袅的青眼缝隙中,父亲峻厉的眼光在每棵树上巡视。他的眼中是一棵棵亲切的杨树,我的眼中看到的是一根有影有形的脊梁。心中暖暖地许愿,我老迈还乡时,依然会忘情地呼喊:家—乡―真―好,我―来―报―到。(全文共3035字) [ 本帖最后由 吕永红 于 2011-10-24 06: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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