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站在原地寻找过去的快乐

　　如果谁说他家还用黑白电视，准有人说他家太穷太落伍了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黑白电视都该淘汰了。走在大街小巷，走进寻常百姓家，大多数人家都用上了彩电或数字电视了，家庭影院不少人家都开始搬进家了。黑白电视只能在收购站里见到。它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身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电线都没了，像个残疾人，旁边全是废铜烂铁，发出腐朽的臭味，它像个可怜的老人那样安静地坐在当中。看到它，我就看到了岁月的流失，看到了我的童年，和曾经有过的快乐。 　　１９９０年，五岁，坐在木凳上，我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视看。那是一台只有１７寸的黑白电视。母亲在门外叫我去田地里干活，说再不去活就干不完了，别人家会笑话我家的，我没心思听她的话，我的心全放在电视上了。母亲大声叫了，我的乳名在空中飞，说我有没听到，不然她就要过来扯我的耳朵了，要把电视机给砸了。我转过头，看见母亲眼睛盯着我，眼里充满了怒火。我不得不起身，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电视屏幕由全白变成一个白点，最后什么都没了。我不情愿离开，但怕母亲真把电视给砸了。头脑里还在回忆电视里的镜头，里面的人真是厉害，飞墙走壁，手中的刀左挥又晃，上上下下，几下就把身边的人全杀了，真是过瘾呀，他们简直不是人，他们太厉害了。我梦想我像他们一样，在村庄上空飞来飞去，眼睛看着脚下的一切，或昂望头顶的天空，那是怎样的感觉。我不曾体会过，但我能想到那种感觉一定很兴奋很刺激很微妙。 　　我家是村里第二户人家买了电视，第一户是村里的“秀才”家。“秀才”是个知识分子，年轻时当过兵，杀过鬼子，退伍后有了固定的工作，拿工资吃饭的，有不少的钱。他喜欢看新闻，大大小小的国家事他都喜欢看，他真是个爱国者呀，买了电视终于圆了他的心愿。他专门给我们讲电视里的新闻，一讲一个多钟头，他不觉得累，还要给我们仔细地分析，一环扣一环，一个道理推一个道理，说了一大堆，我们听累了，走了，懒得听，听多了不想听。他说，你们这些小屁孩，小的时候不爱国，不关心国家大事，大了肯定没多少出息的，准是个叛徒。那时的我们还小，哪有那么大的爱国心呀，玩才是我们最喜欢的。我们一蜂窝跑开来，留下他一个人叹息。 　　买回电视那天，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母亲，还有大哥在屋子里吃饭。叮铃铃叮铃铃，我们知道父亲回来了。父亲每次回来都会把动作弄得老大，哐哐铛铛响，我们一听就知道是他回来了。他推着自行车进屋子，车子后座上躺着一个大纸盒箱子。里面是什么？我想。我跑过去，看箱子上的字，可没几个字是我认识的。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明白。直到看到上面有个电视的图形，图形上还有两根长长的天线，才知道那是电视机。哦，我家也有电视机了，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呀。没电视机的晚上，我们无事可做，早早吃完饭早早睡觉，第二天还有农活等着我们去做呢。那时的我们一看到天黑，心里总有失落的感觉。现在有了电视机，我们再也不觉得无聊了，我们充满了快乐，我们享受电视机带给我们的快乐。 　　白天，邻居家的孩子跑到我们家里，想看看电视里的画面，里面究竟放了写什么。打开电视，先是白白的屏幕，然后一个个人物出场了，开始说话，开始走路，或开始打打杀杀，跳来跳去，令我们眼花缭乱。我们几个小孩蹲在地上，趴在地上，或坐在长木凳上，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电视屏幕。我们屏住呼吸，脸无表情，抿着嘴唇，我们的心放进了电视里，我们的心当时是一致的，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电视机。中午到了吃饭时间，我们也不离开，端个碗一边吃一边看，看着看着就忘了吃饭，筷子还在嘴里，那口饭还没吞进肚子里。晚上，那些小孩一吃完饭就跑到我家来。那时我家还在吃饭，父亲坐在上座，母亲在下座，我和大哥在两边，那些小孩就坐在我家的矮木凳上。一直看到我们吃完饭，看到十点多钟，我们全家要睡了，小孩依依不舍离开。走时他们说明天还要来看，他们说电视太好看了，他们还说如果他们家也有台就好了，不用天天跑了。我爸说，叫你爸把那几头猪杀了不就可买了呀。那些小孩呵呵笑着离开了。 　　因为我迷上了电视，母亲跟我经常闹矛盾。就拿摘野菜来说吧，本来一放完学，我就要提个篮子到村前村后摘野菜的，可我没这样做，而是坐在电视机前，我把篮子放在门边。母亲叫了我几次，说再不去猪就要饿死了。我说知道的，我看完就去摘。母亲说看完就晚了，天就要黑下来了，我一点点拖，直到下午五点多，我才提个篮子，飞快跑出家门，奔走在村前村后。那时我的本领还真大，没一个小时的功夫，一篮子野菜放在了门边。母亲也拿我没办法，说我只要不误事就行，不管我看不看电视了。 　　因为没有线电视，也没现在的锅，只能收到两个台，中央一套和江西一套。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轮着看，一天到晚都有节目看的。那时的节目也不多，电视剧少，一天就放两集甚至一集。但几年下来我们还是看了不少电视剧，《陈真》《再向虎山行》《霍元甲》《精武门》《婉君》等一些电视剧。我们当时能把看过的电视剧里的剧情清晰表达出来。因为小，脑瓜子灵活，记忆力惊人。现在跟过去比，差远了。空闲时，我们几个小孩还学电视剧里的人物呢，你当陈真，我当坏人，你踢我一脚，我当即啊得一声倒下，双手抱住肚子。我们学的像模像样。我们的快乐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我们的童年也就这样一点点走过的。 　　没电视看的日子是难熬的，热锅上的蚂蚁。上初中了，一星期才回一次家。学校没电视可看，那些家在镇上的同学，每天都能回家看，可羡慕他们了，心想如果我家也在镇上就好了。特别是他们第二天在教室里讲看到的剧情，那么兴奋，那么投入，唾液横飞，我真想晚上不上自习跑到外面去看。可我没这样做，我是个好学生，怕老师发现，怕父母知道，当时不少人跑到外面去看了，回来时个个心情清爽。初三那年，播放《还珠格格》和《神雕侠侣》，可火了，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把我们的心都偷掉了。我们没心思上课，一下课听那些看过的同学讲解，他们讲得很认真，像个评书家，还给我们分析原因，把我们的眼球心都吸引了过去。我们的心随着剧情起伏着，好象我们是剧情中的角色。 　　上高中了，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高中的生活是枯燥的，是紧张的，是压抑的。为了缓解压力，让心轻松轻松，每个星期六我们跑到外面去看电视。当时学校旁边有个地名叫“金三角”的地方，这个名字有点黑社会的味道，像香港那边的某条街的名字，确实，那里很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情也可能发生。打架是经常发生的，可我不敢打架，我只想看看电视。我端个碗，饭都凉了，站在人群后面，我探头探脑，想找个缝隙看到前面的电视。当时和我这样的人很多，学习太压抑了，都想出来寻找新鲜放松心情。我们一下子跑到这家饭店，过会儿又出现在另外一家饭店。哪家有电视看我们就出现在哪里，哪家的电视精彩那里的人最多，不时发出笑声和骂人声，有的人家没电视放，没碟看，生意绝对是冷清的，老板坐在门边叹息。现在我想起那段岁月，我看到了一个少年，端个饭碗，奔走在各家饭店，脸无表情，好象一个小偷。是的，那时的我就是个“小偷”，在偷电视看，在偷快乐。因为我经常感觉不到快乐。那时的我认识了周润发，刘德华，周星驰，还有很多香港的影星，他们演得太好了，让我的高中生活有了气色，不再无聊。多年后，当我再踏在这片土地上时，房子没了，笑声和骂声也没了，端个碗跑来跑去的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楼。面对这些高楼，我的感情开始复杂开来。我在想，旁边学校里的学生，当他们无聊了，空虚了怎么办，他们用什么来拯救他们内心的枯燥？ 　　进了大学，宿舍里有电视，彩电，可收到四五十个台呢。可我很少看了，不想看了，懒得看了，看不出滋味，看不来高兴。我感觉这不像自己的行为呀。当年的我是个多么喜欢电视的人，视电视如命，电视是我精神的兴奋剂，现在怎么了。是的，我很少看了，有时躺在床上偶尔看一两眼，大多看的是新闻和篮球比赛，ＮＢＡ。如果看到有广告，或剧情庸俗恶心的，赶快换台，好象广告会把我吃了，最后没找到合适自己口味的，随即把电视啪的一声关了，拿起床边的课外书。书成了我的朋友了，我在书的海洋中休闲地遨游。 　　走进商场，看到一台台高档的电视，什么超薄，还有数字的呢，屏幕大得惊人，有墙壁那么大。可看到如此大如此先进的电视，我没了少年时的冲动和兴奋。站在电视机前，我的眼睛一片空洞，我的心已经离我而飘散在他处，电视机里的画面总进不了我的眼里，它们就像一个个木偶或小丑摆在我面前。如果突然有一台黑百电视，一台１７寸的电视放在我面前，我想我的眼前会一亮的。我会看到那个少年，那个趴在木凳上眼神专注的少年，他脸无表情，他的心朝着一个方向，那台现在已经被母亲丢进垃圾堆里的１７寸电视。我想起了我的童年，还有那些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