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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写在母亲去世一周年

2022-01-17叙事散文冷玉
母亲去世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悲痛自责心酸迷惘种种情绪,就像一条条勒在我脖子上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想到母亲最后半年所受的种种苦楚,摔了两跤、伤了一次手,心就跟被刀子挖一样地痛。摔第一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每次给母亲喂饭喂水洗脸擦……
  母亲去世一年了。
  在这一年里,悲痛自责心酸迷惘种种情绪,就像一条条勒在我脖子上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想到母亲最后半年所受的种种苦楚,摔了两跤、伤了一次手,心就跟被刀子挖一样地痛。摔第一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每次给母亲喂饭喂水洗脸擦身子,母亲都娇弱得跟小婴儿似的,稍为手重了一点,就哎哟哎哟呻吟不止。给母亲的手敷药,我的心发麻发颤,母亲却强装没事。第二次摔跤,住了二十天医院,三四寸的一根钢钉,从母亲只有皮和骨头的膝盖下面穿过。打钢钉的时候,我捂着脸大哭;每次给母亲接小便用水的时候,我都尽量小心;母亲总是喊痛,要医生打止痛针。
  细想母亲这一生,何尝不是历经坎坷与艰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的。
  母亲四岁的时候,我外公就死了。“吃饭了,帮忙的人中有无聊的,要我去喊我阿爸吃饭。我拖起我阿爸已经冰凉的手用力扯,‘阿爸,起来吃饭了。’‘阿爸,起来吃饭了。’”母亲跟我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幼年丧父,由寡母带大,个中苦况旁人是体会不到的,不然,母亲就用不着十来岁去大外婆生的大姨妈家帮大姨妈带孩子了。
  母亲嫁给我父亲之后,劳累就像母亲的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母亲。我奶奶是小脚女人,把我母亲娶进门后,山里田里土里的活,就都丢给我母亲了。“你阿奶厉害,我生下你大哥才三天,就喊我下床做事。”“嫁给你阿爸,我就冇过过一天轻松日子,天还冇亮就起床,天黑透了才进屋,两头见星星。吃过晚饭还要补衣服打袜底做鞋子,直到眼皮实在睁不开了才上床。”“你阿爸那个爆子鬼,一点都不体谅我也就算了,只要你阿奶一告状,他就动手打我。打起人来又冇轻重,打贼牯子一样打,打崽女一样打,顺手拿起什么就拿什么打。有一回,我被打急了,挺起肚子让你阿爸打。‘打呀,打呀,你下得了手就往这里打,把你崽打死。’你阿爸果真停了手,一反平常凶起你阿奶来。‘你横竖看她不顺眼,我干脆离了她,你就眼不见为净了。’你阿奶不做声。你老爹看不过意,骂了你阿爸几句。‘你个畜生,离离离,离了,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老婆,累得苦得,脾气又好,你再怎么子打她,都不往娘屋里跑。’”“是嘞,我就不像有些妇道人,动不动就往娘屋里跑,我不跑,这是我家,我的崽女都在这里,打死我,我都要守着我的崽女。”这些话,母亲念经一样在我耳边念了几十年。
  是的,母亲就是这么一个人,把自己看得很轻很轻,把儿女看得很重很重。母亲一共生了七个孩子,留下来四个,前面三个,最后一个,中间三个死了。说起死去的四姐五哥和六姐,母亲的话多得就像河里的水,总也流不完。“岳兰子最懂事了,我去逢墟,岳荣子要跟脚,做老妹的岳兰子反过来哄做阿姐的岳荣子,‘阿姐,你不要跟阿妈的脚,我们在家里玩,阿妈回来给我们买糖吃’。”“小林子最讨你阿奶喜欢,吃大食堂吃到后来,老人和孩子每天只有中午有二两米饭,小林子不吃蕃薯丝,你阿奶每天中午把她那一钵饭留一半给小林子晚上吃。”“茶香子最弱,一岁多了,背着她选茶籽,背一上午都不觉得累。可能跟过苦日子,我冇什么吃有关系。”所以,我的出世,给了母亲莫大的惊喜与安慰。“茂崽嘞,你是替你那几个冇良心的阿哥阿姐来的吧,你千万不要像他们几个那么狠心,撇下阿妈啊。”
  记得好像是千字文里有过这么一句话:有儿有女是冤家,无儿无女坐莲花。假如母亲没有生我们几姊妹,是个没生养的女人,母亲这辈子,是不是要轻松许多、舒服许多呢。大哥二哥姐姐小时候是不是要母亲操了很多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总是三病二痛的我,刮走了母亲身上仅剩的几两肉,催白了母亲不少头发,增添了母亲眼角好几根鱼尾纹。毫不夸张地说,那些治伤风感冒发烧头痛肚子痛的单方偏方,没有母亲不知道的。而喂我喝那些苦汤,大冬天里,母亲都要出一身汗。我一点点长大,我看到早已经是大人的大哥二哥姐姐,并没有让父母省心多少。大哥二哥,说起来好听,在外面工作,吃国家粮,可并没多少实惠落在父母身上。平常没看到他们寄一个钱回家,春节回来,阿爸阿妈还得为他们准备回单位送人情的腊鸡腊肉香茹笋干等一些土副产品。姐姐更不省心,嫁了既困难家里又没老人的姐夫,嫁女的彩礼没半点,反过来还要帮忙带外孙,带了老大带老二,都是一带二三年。我曾经问过母亲这样一句话:阿妈,你带大阿姐,还要带外孙,有没有想法啊。母亲微笑着回答我:有什么想法,人生在世,不就是为子为孙。
  85年,我父亲一场意外事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年,母亲才59岁,59岁,已经是需要伴的年龄了。我不知道没有父亲相伴的二十多年,九千多个慢慢长夜,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阿妈,昨晚睡得好不好?”“睡得好,你家的床睡得最舒服,垫得多,席梦思上还垫了两床棉絮,盖的被子又软又暖和。”我知道母亲肯定没睡好,母亲最怕冷,一到冬天,母亲的脚总是冰凉,泡脚,要泡很烫的水,要泡半天才能泡热,上床半天睡不着,翻几个身,脚又凉了,开电热毯,母亲又不喜欢,说身上痒,就算不痒,电热毯的热,又怎么比得上人体的温度给人的那种感觉。
  也许,在老家的那些伯娘婶子们看来,母亲不到六十岁就被两个儿子接到城里去生活了,不要做农活不要晒日头不要淋雨,是享福。但母亲住在城里的种种不习惯不踏实不安心,又有谁知道呢。儿子的家是儿子的家,儿子家里有媳妇,女儿的家是女儿的家,女儿家里有女婿,虽然媳妇女婿不格外她,她自己先就格外自己了,想吃的不敢放肆吃,想做又怕做不好,时时刻刻都提着一颗心。一次又一次,母亲跟我说:你阿爸那个短命鬼自己早早走了,留下我拖背皮,连累你们几兄妹。我每次都责怪母亲多心乱说,其实是我根本不懂母亲的心。
  我最不懂的,是母亲最后两天的冷淡和决绝。一天一晚又半个白天,母亲始终没有要我给两个哥哥打电话要他们回来,哪怕我在她的身边跟两个哥哥通电话,她都没有问一声,就连她最疼的孙子打电话来,她都不接,说听不清。尤其是最后一个小时,我哭着把保命丸放进她嘴里,说两个哥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要她一定坚持,可母亲很坚决地一次又一次用舌子把药丸抵出来,不理会我、我女儿、我老公,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衰弱地把胸腔里的气一口一口往外吐,吐完最后一口气,整个身子用力一紧,眼一闭,走了。我抓着母亲慢慢冷去的手,双眼迷惘地看着如熟睡一般的母亲的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阿妈,您为什么走这么急呀,大哥二哥正坐在高铁上飞机上往回赶啊。
  一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懂。母亲是怕两个儿子回来后,自己又舍不得走了吗?“茂崽,我都八十六了,比你阿爸多活了二十多年,打帮你和你两个阿哥,过了二十多年好日子,就死也死得过了。”“茂崽,我实在吃不下,你莫霸蛮,我多留一天,就多拖累你一天,我八十六了,早就死得了。”每次想起母亲病重的时候老是挂在嘴边的这两句话,我心里就酸得打结。为什么母亲总是用拖累两个字呢,肯定是我和两个哥哥还有姐姐,有什么做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地方,才会使母亲老是想着早点死。
  眼泪无声地流了我一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母亲啊,女儿想您。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8-3 19: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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