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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如何面对一棵庄稼的成长(外一章)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三岁,我还懵懂无知。母亲将我带到田里,拴在一棵庄稼上,好像那棵庄稼就成了我的保姆。绳子不算短,但纤细,拴在腰间,庄稼上面挂了一只风铃,饿了渴了,我会摇晃那棵庄稼,风吹铃响,很快就能唤来母亲的脚步。其实,母亲的一生都是在泥土上度过的。她喜欢那


  三岁,我还懵懂无知。母亲将我带到田里,拴在一棵庄稼上,好像那棵庄稼就成了我的保姆。绳子不算短,但纤细,拴在腰间,庄稼上面挂了一只风铃,饿了渴了,我会摇晃那棵庄稼,风吹铃响,很快就能唤来母亲的脚步。其实,母亲的一生都是在泥土上度过的。她喜欢那些庄稼就像看待自己的儿女,庄稼旱了,母亲的嗓子里也会冒火,水,一担一担肩挑手提,让发蔫的禾苗,很快在太阳的炙烤下抬起头来。庄稼病了,母亲的神经也揪得生疼,这里那里买药,哪怕是从过路的老者嘴里的听来的偏方,母亲也要试一试。当然,更多的时候,庄稼长得鲜活茁壮,母亲的脸上就会洋溢着说不出的欢喜。   让一棵庄稼当你的保姆,你是一个幸福的人。   和一棵庄稼的对话最然简短,但真的如此神奇。   我看着这株没过我头顶的庄稼,露珠是她明亮的眼睛,在油绿的叶片上闪闪发光。我问——当时其实只会依依呀呀这个单调的词汇。依依,呀呀,我说,意思是你在泥土里站了那么久,会不会累?一阵风吹过,那时应该是初夏。庄稼的应答很是爽朗清脆,像掠过天空清脆的鸟鸣。庄稼说,累与不累又能怎样呢,作为一棵庄稼,她的使命就是从春天出发,沿着弯弯曲曲时间的阡陌,在春天攒足了劲儿,在夏天适时灌浆,在秋天坦然面对收获。累的其实还是泥土呵,你看到了霜降,泥土的眉毛鬓发全都白了,满是褶皱的沟沟壑壑。   依依,呀呀,我问,其实是在说,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每天夜晚睡觉的时候,母亲总是哄我说是从田里捡来的。此时太阳爬上头顶,白云朵朵,在蔚蓝色的天空,庄稼也是仰起头向着蓝天白云深处,像一个正在神悟的哲人。当然,更是我忠诚可信的保姆。庄稼说,世间万物都有来处,都有归宿,世间万物都是一粒种子,种子离不开大地,离不开泥土。对的吧,你是从泥土里捡来的孩子,那夜的啼哭声无比响亮,月亮爬上了夜空,星辰在草垛上眨眼,露珠在星月之光下晶莹闪烁。小小的你,一开始还是一粒种子,却注定降生在这片土地,每一个母亲和孩子之间啊,都有宿缘与约定,每一个母亲渴盼孩子,就像泥土渴盼草木庄稼山水家园这些孩子心情一样。你的母亲知道你会来。田间的草虫酣然入睡的那一刻,母亲躺成了一片孕育你的土地。泥土是暖床,泥土是血肉,泥土是温润的子宫,河流是母亲涌动的血脉。作为庄稼的我们深知这一切,当每一位母亲躺倒化为泥土时的那种阵痛。漫长的夜色啊,漫长的路,当你眨着眼睛看到曙光的那一刻,鸟儿田鼠和无数的野草围在你的身旁欢呼雀跃。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值得祝福的,每一颗种子钻出泥土都是土地的福祉,每一个人的来路都是如此隆重而又简洁,从一片泥土中蹒跚而来。   我不再追问,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听懂庄稼的一席话,在一片泥土的关照下沉沉睡去,逆着时间的旅程,妄图找到自己的来路。很是庆幸,在村庄沉睡的每一个夜晚都如此香甜。梦中,星月在上,泥土就在脚下,一条路长满繁盛的庄稼和野草。蜿蜒的阡陌啊,是大地的琴弦,当我的脚步每一次踩在上面,都会响起清脆的音符。走过一片又一片泥土,走过一片又一片庄稼,走过一条又一条田垄,当篱笆,老屋,柴门与狗渐渐走近,我知道了,无论走的再远,我总能沿着蜿蜒的阡陌到家。   多年以后,我长成一副庄稼汉子的模样,再不需要一棵庄稼保姆的照应。我还记得咿呀学语时的那些对话,还记得庄稼青绿的叶片上露珠的眼神。一个人从泥土里诞生,泥土里的谷物喂养长大。一个人长大之后,其实有两条路,一条是抛弃泥土,在他乡的睡梦里越走越远,直到认不出故乡的一棵庄稼一枚花朵。越走越远的人,越来越感觉大自己不曾是泥土的孩子,嫌恶那些劳碌的背影,讨厌那些从泥水里上岸的腿脚,讨厌一张嘴就土得掉渣的乡间土话。他开始用高大的玻璃窗与泥土隔离,他开始不喜欢追问某一种食物的来源出自哪一片土地,他开始高高在上,企图站在云端俯瞰着与众生对话,他开始眼神游离,再也找不到阡陌深处的家……   另一种活着,从来不会忘记故土。正如一粒种子无论走多远多么漫长的路,终将回归泥土。他怀念村庄里的土墙老井,他惦念自己的生母与乡邻,他走过喧嚣的街道,将从内心散发出来的那些微笑与宽容,反哺苍生,他在享受某种美味的时刻,从不忘记这尘世的所有都来自一片亲亲的土地。即使老了,他也会拄着拐杖,踏上故乡的泥土,哪一棵庄稼母亲曾经用一根纤细的绳子把自己拴住,他会想念那些简单的对话场景,是黎明是中午还是沉睡的夜晚,是一棵麦子,一棵高粱还是一株稻谷,就这样用露珠清澈的眼神,一路照看,直到长大成人。   一个有梦的人从来不会忘记生地与乡土。   一个曾经在泥土中里诞生的人,从来不会缺乏营养,智慧与钙质。泥土,万物之灵,众生之根本,一片土地的价值从来无法用金币或股票来衡量——那将会侮辱我们的大地母亲。   如今,当我面对一棵庄稼,我知道无论走过多少岁月都无法长成她的高度。夕阳下的田野像一幅画,断断续续的炊烟从村庄里升起,像弥散于时光之中的烟云。成熟后的庄稼有一种美,贞静,坦诚,沉甸甸的果实向泥土低头致意。感谢这片土地,感谢这丰沛的雨水和吹过乡间的风,感谢从泥土中的诞生的那些人的一路照应。   ——一棵庄稼曾经是我们依赖的保姆,一片土地是我们的生身之母,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我们又怎能离开这片多情的泥土呢?

子夜,我是泥土怀抱里的一粒眠虫


  有了泥土的大地才能称之为大地,有了庄稼和野草生长的土地才能叫做田野,有了一片广阔的田野,就有了万物众生繁衍的家园。子夜,当我的脚步踏在泥土上,身体开始变得通体透明,那么轻,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心中充满飞翔的欲念。

  也许在白天,我是飞过田野上空的一只飞蛾。你知道一只飞蛾的生命有多么短暂,从卵到蛹,再到一只笨拙的虫子,在泥土里爬呀爬,穿过一片茅草丛,来到一株荠菜的叶子下。我看着,眼里溢满了泪水,青青的叶脉,大地的脉冲如潮,无论一只野草多么孱弱,无论这片土地有多么贫瘠,当种子遇见风,当嫩芽刺破晨露,当心中小小的期盼开成一枚风中摇曳的花朵,那么,一株野草也能完成自己的生命传奇。我努力地向上爬,在一株麦子的肩膀上站定,多么辽阔的田野啊,多么金黄的麦浪,透过金色波涛叠成岁月的诗稿,依稀看见在麦场上劳作的父亲和母亲。   那时候也是夜晚。暮色渐渐收拢,碾了一天麦子的父亲坐在一滚石碾上,烟锅子,明明灭灭,点亮了漫天星辰。我知道,父亲是在等待一场风,只有一场风的眼力才会那么好,手脚那么勤快,将包裹在麦糠中的金黄色麦粒分拣,分拣成泥土馈赠的粮食。风来了,风的手抚弄树梢,把燥热从麦田里,从老场上赶走,父亲身上滚热的汗珠,也渐渐凝结为盐——那种咸咸涩涩的味道,是我在为父亲搓洗泥背时尝到的,用小拇指舔在舌尖上,一点一点融入我泥土的血液。哗哗的扬场声,在风中传出很远,遥远的大地上,是不是每一位父亲和母亲都会睡到很晚,在夜幕下,在星空下,分拣养育生命的谷物。而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飞蛾啊,一次次向着光明飞舞,逆着风,逆着时间的路经。——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都已经再也不能接近父亲的身影。   傍晚降临,我还是无法停止想要出走的冲动。既然无法靠近闪烁的灯火,既然不能像一只小小的飞蛾,一次次怀着失望与落寞扑向燃烧的火焰,那么我可以拥有最后一根火柴,拥有一挂小小的灯笼,深夜的出走并不是想要逃避这片土地,深夜的逡巡更像是在寻找走向更远的路。此时的我,我的灵魂只能依附在一粒萤火虫身上,从一片青青的芦苇丛,从一片茂盛的庄稼地,点燃孤独的灯火。也许,作为一只虫子最不孤单,你看在草间依然抚奏琴弦的蟋蟀兄弟,夜那么深,露那么浓,还是把竖弦琴立在月光星光之下,还在眯着眼睛陶醉地弹奏那首清澈的田园曲。你看那只小小的蚂蚁,静静在家园四周巡逻,他的眸子湛蓝,像夜空下点燃的篝火,他在倾听每一丝风吹草动,他站在一枚叶子上瞭望,窥探敌情,他小小的身躯,无疑背负起保卫家园的重要职责——哪怕即刻赴死,也会捍卫作为虫族的尊严。   我曾经偷偷潜进村庄,迎面而来的风并不能阻挡我单薄的翅膀。我在木格窗棂下窥望,不是见母亲手摇纺车,就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针走线。我曾经不知道那么多皱纹如何爬上母亲的额头,那么多的黑发为何一转眼鬓白如霜。我哽咽着,压抑着,替母亲关好那扇风中的柴门,却再也不肯转回头,看一眼母亲步履蹒跚的背影。人是就这样衰老的么,在一片无垠的田野上,耕耘播种收获,每天重复着单调的劳作,最后变成一个融入黑夜的背影。   凡是母亲的足迹走过的地方,我沿着夜色中微渺的气息都能知晓,在这片玉米的青纱帐里,母亲走进去的时候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走出来时就成了烟火熏染下的妇人。在这片金黄色的麦田里,母亲手握镰刀直着腰身走过,在走出来时已然腰弯如弓。她亲手收割或埋葬了自己的青春,然后把温热的血液与坚硬的骨骼赐予我们——我的兄弟姊妹,他的儿女。在这片洁白的棉田里,母亲走进去采摘天上的云朵,一片片纺织成线,一根根织成棉衣,再出来时,我们的身上就穿上棉,穿上了暖,不再有冷寒。   沿着母亲走过的泥土,沿着时间留下的蛛丝马迹,我的小小的萤火实在无法与星光月光抗衡,即使我知道那些苦难的岁月与行程,也无法让时光逆转。我只是想好好看看这片土地,这片田野,曾经发生过什么,曾经有过多少人从黑发走到白头,从青年走成老人。   渐渐的,月亮从树梢滑落,带着遗憾再一次坠入时间之河。在浩淼的时间长河里,我们看不见浪涛,望不见帆影,只有一片田野才能用春华秋实演绎着看不见的流年碎影。我们不能触摸哪怕一小片时间浪花的质感与温度,只能在滴答的钟声里,怅然面对穿越空谷而来的暮鼓晨钟。月亮是一个诡异的精灵,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纤纤玉指轻拂,就黯灭了村庄与乡土成长的欲望和冲动。   我低下头来在,在深邃的泥土中行走,远比你想象到的还要艰难,充满困惑。腥咸的泥土是泪水与汗水,殷红的泥土是血液与沉恸,黝黑的泥土是父亲片片坠落的皮屑,赭黄的泥土是裸呈的沧桑与坚忍。在这片黑暗的泥土下,我不得不化身成一尾小小的蚯蚓,试着将那些充满泪水汗水与血水的泥土吞咽,我知道,我要咀嚼的再也不是田园诗意与风花雪月,苦涩,腥咸与滞重,渐渐成为一种生命的必须。   ——泥土的营养从来没有标价,在繁华的街道和超市,到处标识的只能是闪光的金币和贪婪的欲望。涌动的人群,他们从来不会想到一粒虫子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下如何生存,他们只会在浪漫的灯光下耳鬓厮磨,大块朵颐。他们诅咒肮脏邋遢与污秽,讨厌农妇伸过来的手上沾满了泥土。他们将自己标价为世上最贵的物种,却不知道所有的价值,真诚与善良只来自脚下的泥土。他们说着歌唱着畅饮着,从唇角溢流下来的油水闪亮而讨人厌恶。在子夜时分,像一幅幅空空的皮囊,在空气中无梦地漂浮……   作为一只蚯蚓走过的路,是一条蜿蜒的乡路,辛勤的农人走过,劳累的牲灵走过,村子里的鸡鸭牛羊走过。世间,再没有一条路像乡间小路让人那般沉醉,芨芨草,茅根草,蕺菜,婆婆丁,车前子,香附子,像一个繁盛的家族,人丁不衰。吃得草根,百事可做。那么作为一只幸运的虫子,我早已深知各种谷物的滋味,露珠的芳醇,野草的清甜和雨水的甘冽。夜是永恒的,在永恒的夜空下,泥土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生长才是最为清晰的思辨,大地上万物众生写下的诗稿中,如果有一行最是鲜活,音符像精灵般舞蹈,那便是一粒虫子的呕心之作。   子夜,我是一粒沉睡在泥土怀抱里的眠虫,安静的呼吸与天光地气一起流转。如果走过,请不要惊醒我的梦,在梦里,那片土地依然繁花似锦,众生繁衍。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3-29 13: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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