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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世界上又多了两只羊

2022-01-10叙事散文宋长征
北风呼啸掠过羊村的上空,冬日的羊村,有些安静。薄薄的雪,落在屋檐上,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落在宁静的小河滩。天气还不算太冷,我们必须仍要把羊赶到小河滩上放牧。有片草场,我们说好了留着,从春留到夏,从夏留到秋,一直没舍得把羊群赶过去。有一天,牛……
  
  北风呼啸掠过羊村的上空,冬日的羊村,有些安静。薄薄的雪,落在屋檐上,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落在宁静的小河滩。天气还不算太冷,我们必须仍要把羊赶到小河滩上放牧。有片草场,我们说好了留着,从春留到夏,从夏留到秋,一直没舍得把羊群赶过去。

  有一天,牛家庄的孩子,从羊肠弯曲的小河另一端过来,撵着羊,来到我们专留的冬日草场。羊小黑,带着他家的黑色的大狼狗,双手插在腰上,将牛家庄的孩子和羊,拒绝在我们的领地之外。

  雪薄薄的,像在地上撒了一层粉扑扑的白面。溜滑。羊二白刚想溜冰,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嬉闹着,欢笑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和羊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凝集在一起。冬日的小河滩流转着别样的暖意。

  在羊村,繁殖力从来都是这样旺盛。小河滩的草,一年年,一季季,一茬茬,被羊们咀嚼,始终保持蓬勃的青绿。惊蛰,雷声滚过羊村的上空,青嫩的草尖,就齐刷刷醒来,张望着羊村,张望着天空,张望着这片简陋的土地。鸟,花斑鸟,野鸡,斑鸠,喜鹊,翠鸟,麻雀,燕子,白头翁,有的把窝搭在屋檐上,衔来谁家丢弃的破布乱麻,塞进巢窠。有的把巢搭在高高的树杈上,任凭风吹雨打,霜雪侵袭,也未能改变守望乡村的初衷。当然,羊肠一般弯曲的小河里,更是孕育着一代代渺小而真实的生命。譬如蛙。三月蛰醒,抖落一身的尘土,把高亢的旋律,飘扬一夏。入夜,一对对恩爱的蛙夫妻,紧紧依偎在一起,繁衍着大地永在,生命长存的亘古神话。长长拖曳在水草上的包衣,无数黑色斑点,正在做不规则的游动。渐变成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书写的是生命的密码,时光的玄机。

  天太冷了,母羊琴不时地抬头望天。远远的,有一片云,被风吹着,好像谁在冬天放下的风筝。不过线呢?怕早已断了。放风筝的人看风筝越飞越远,干脆一跺脚,回家。猫在被窝里想事情。母羊琴,对着那片黑压压的云咩叫。起初谁都没在意,想,不过是一只羊偶尔的抒情罢了。后来,羊小黑一拍后脑勺,哦,想起来了,赶着羊群离开家的时候,娘说,那只母羊恐怕要生了,别走太远。羊小黑只顾骑着大黑狗在羊群里乱窜,还是把羊带到了河滩上。

  还好,我们把羊群赶到一处避风的河湾。白毛风呼呼地从头顶掠过。我们钻进一个地窝子,豆子,玉米,地瓜。每个人都有对付饥饿与无聊的办法。羊二白,与羊小黑负责捡拾柴火;我和羊小妮负责生火。旺旺的火苗,瞬间点亮阴冷的地窝子。一只猫在里面冬眠的青蛙。仿佛感觉到一丝暖意,抖抖身上的土,低中音地叫了一声——哇!豆子就熟了,玉米成了爆米花,只是红薯需要慢慢煨熟,到最后才能飘得到处都是甜糯的气息。

  羊小黑匆匆跑来。嘴里喊着,生了,要生了。

  琴好像真的要生了,躺在雪地上。脸上写满了紧张,眼神望着灰蒙蒙的天,苍茫茫的地,又望望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羊村小子。往家赶是怕来不及了。琴躺在地上,任羊小黑怎么喊吓也无济于事。羊小妮急得要哭出声来,说,琴该多痛苦呀,我娘在就好了,我娘说生我的时候正在棉花地里捡棉花,我踢着肚子要出来,娘就忍着痛,跪在棉花包上,算是捡回来一条小命。娘说的。

  走又不能走,像放丢了的风筝的那片云,飘到了我们头顶。天阴沉沉的。拖进地窝子吧。我说。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人提出异议。火重新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燃烧着树枝,干草。这时,已经没有人关心豆子玉米地瓜的事情。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却又满怀期待。母羊琴,微闭双眼,紧闭着嘴唇。腰弓着,两条后腿,一下一下努力地蹬。反复了几次,依旧没有效果。羊小妮风一样从地窝子里跑出去,过了好大一会,才气喘吁吁回来。一手抓一把干胡萝卜缨子,一手拿着一截椿树棍儿。娘说的……羊小妮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北风呼呼地吹,大雪已经飘了起来。羊们聚集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用彼此的体温取暖。羊小妮说把椿树棍儿含在羊嘴里,母羊生产的时候就能使上劲。羊小妮还说,萝卜樱子下奶,奶水足。羊小黑疑惑地看一眼羊小妮。咦,你娘生你的时候也含春树棍儿?也吃胡萝卜缨子?羊小妮说了一句笨蛋,用眼角狠狠地剜了一眼羊小黑。蹲在琴的身边,摩挲着琴身上的毛。早已被汗水浸透。

  看来,疼痛刚刚过去一阵。母羊琴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羊小黑,搬来几捆秫秸,挡住地窝子的半边洞口,风就少刮进来一些,雪就少飘进来一些。

  咩,母羊琴又是一声低低地叫,牵惹我们紧绷的神经。已经是第三次了。母羊琴咬紧椿树棍儿,弓着腰,伸直腿,水门鼓鼓的,绽成含苞的花骨朵,就是不见小羊的影子。羊小妮不忍再看。我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还是我来。牙关里紧紧迸出几个字——还是我来吧,连自己都不肯相信。娘说过,有一天夜里,我在猪圈里看见一条蛇,在土墙上扭来扭去。我去尿尿,裤子蜕到半截,就连哭带叫跑了回来。裤裆,滴滴答答淌着水。娘去看,原来猪睡着了,尾巴翘来翘去,月光一照,像一条游动的蛇。

  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挽了袖子的胳膊,一下就伸了进去。滑润的。温暖的。大概,世间万物所有母亲的子宫,都是这般温暖。羊小黑急切地问我摸到了什么。我只是蹙眉,一句话也没说。慢慢,探到一层柔软的膜,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试探。是水,或者是破了的包衣。顾不了许多,触摸中碰到硬硬的东西,大概是小羊的腿骨。手,颤抖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羊小妮背着脸,帮我擦去脸上的汗。有了?羊小妮说。我点了一下头。食指,中指,无名指夹在两条腿之间,手紧紧一握,一拽,小羊露出半个身子。母羊琴,痛楚地哀叫一声,一只卷毛羔羊躺在地窝子里的干草上,眼睛紧闭,红嫩的嘴唇,喃喃地叫了几声。

  如法炮制,又一只小羊羔被我拖拽出来。母羊琴这才浑身无力地垂下头来。地窝子里的火,依旧旺旺地燃烧,洞外依旧刮着呼呼的白毛风,纷纷扬扬地飘着雪。两只卷毛羔羊,一只青,一只雪白。就叫雪青,雪白吧。是羊小妮起的名字。

  世界上又多了两只羊。羊村的羊群里就多了一只叫雪青,一只叫雪白的羔羊。羊肠子的小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河床铺上一层厚厚的雪,羊来羊去,风雪中走过羊村的影子,模糊了,又清晰。

  新生,或者老去,不过是生命的接力棒在一次次传递。透过一只羊温顺柔和的眼神,我知道,善良的天性,永远不会泯灭。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1-6-23 20: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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