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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意志的根基

2022-01-09叙事散文峻毅

母亲,我意志的根基
文:峻毅1夜已深,但病房内外并不安静,癌症手术病人的呻吟声令人有一种噬心之痛,幸好母亲并没有呻吟,一直处于麻醉后的沉睡中。早上,母亲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时很平静,我们也减轻了紧张不安,也没什么伤感,因为听医生说,甲状腺癌是……
母亲,我意志的根基
文:峻毅


  1
  夜已深,但病房内外并不安静,癌症手术病人的呻吟声令人有一种噬心之痛,幸好母亲并没有呻吟,一直处于麻醉后的沉睡中。早上,母亲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时很平静,我们也减轻了紧张不安,也没什么伤感,因为听医生说,甲状腺癌是所有癌症中存活率最高的,术后活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实例很多,倒也让我和妹妹有那么一丝欣慰。然而,我和妹妹在手术室门口守了四个多小时,平时半天时间转眼就过了,可这四个小时过得真够漫长的。母亲终于出来了。推床上还处于全麻状态中的母亲显得是那样的软弱,雪白的床单下那张蜡白又泛黄的脸,好像只剩了一丝游气,令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了似地生疼。   我站起身,想在走廊稍稍活动活动,伸展一下有些僵硬,还有些隐隐酸痛的腰腿,不想突感一阵晕眩,差点摔倒,赶紧又倚靠在母亲的病床边上。此时,我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准是灰头灰脸,满脸疲惫,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几近极限。我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十多次手术,相同的病房场景,不同的只是我和母亲的位置正好相反。我每次手术后,总能迷迷糊糊地看到陪护我的母亲几乎就是倚坐在病床边上,从不与我同挤病床睡,慎怕把我碰醒,更怕会碰疼我的刀口,还怕我会受凉,一夜要为我掖好几次被子,小心翼翼地把我外露的手放回被窝。常常天刚蒙蒙亮,母亲便轻手轻脚地为我准备消毒尿盆,准备干爽的内衣裤,准备营养消化的早餐,服侍我漱洗梳理,……母亲总会在护士查房前把我收拾得清清爽爽,把我的病床和床头柜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而母亲自己总是空着肚子,风风火火匆匆忙忙地赶着上班,从来没有因为家务事而耽误过工作。然而,眼前躺倒的就是母亲,就是令我敬畏亦令我信任,令我逃脱又令我依靠,令我叛逆又令我敢于担当的母亲……   2   我眼里曾经那么强势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显得是那样的弱小,稀稀拉拉粘在枕上的那些灰白的散发,不只是有些凌乱,更显得有些干枯无光。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母亲老了,母亲真的老了!   再看看父亲,父亲几乎已近谢顶,满脸胡子没有收拾,有些邋遢尤其显得苍老,束手无策地站在母亲打点滴的一侧,从那双紧盯着母亲看的眼睛里流泻出来的尽是惊恐和不安,那神态与遭到严重惊吓后恐慌失措的孩童发呆几乎没有区别。唉!母亲住院才第二天,真正躺倒也只是一天时间啊,父亲就有些承受不了了。其实也难怪父亲。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另一个岛屿工作,每月回家一次,来去匆匆,除了帮家里担满水缸,让我和妹妹仰躺在他的膝盖上给我们洗头外,几乎不再管我们了。我们在父亲跟前活脱像对小赖皮,总缠着父亲要零钱,赖着父亲要这要哪的。尽管父亲很勤俭,对他自己更是小气,简直可称为够吝啬,够抠门的了。一年四季穿公家制服,一件汗衫穿了好几年,由白泛黄,前胸洞洞,后背洞洞,父亲就是不舍得让其下岗。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让我趁父亲不注意时把做抹布都不要破汗衫扔到远处的垃圾箱去,父亲当面不说,转身却又拣了回来,家里不敢再穿了,他就带回岛去。不过,父亲再怎么抠门也经不起我和妹妹耍赖。我和妹妹轮着与父亲磨死皮赖脸地磨嘴皮,钱一到手就撒腿奔向小书摊,一屁股钉在小板凳上,眼睛里只有连环画了,父亲再怎么叫我们也别想让我们离开小书摊……事实上父亲也管不了我们,除了长年累月不在家的工作关系,其中也有他的性格决定。父亲一生忠厚老实,胆小怕事老勿出,到隔壁邻居家借用一下梯子什么的都要母亲先去说好才肯去拿,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造房正在用的石灰砖头被人家拿走了都不吭一声;父亲做事踏踏实实,有板有眼,细磨细蹭,按部就班,管你急不急反正他不急,急也急不起来;遇有委屈从不抗争,只会在家里生闷气,老实随和几近没有主见,但是处处口碑载道。   母亲则不同。外表娇小柔弱的母亲,骨子却像是混泥土灌铸成的铜墙铁壁,而且思维敏捷,洞察力敏锐,处事果断爽直。别说是一般女子所不及,就是一般男子也没有母亲有魅力,有胆识。   母亲出身在也算得上一方稍有名气的大户人家。外婆一连生了九个,存活的却只有老六和老八,老六便是母亲,老八自然是小姨了,这对小天使在一群顽皮的光头堆里,深得外太祖的宠爱,尤其是聪慧漂亮的母亲,更是外太祖的掌上明珠。可是好景不长,外太祖过世后,大宅门家便应验了“树倒猢狲散”这一成语。外公的大哥不顾兄弟情分,以各种借口把占了大部分家产,排行老三的外公因为不善理家,且好赌又多病,没多久便追随外太祖西去,给外婆丢下一双年幼待哺的女儿和一屁股赌债。   外婆这个大门不出,小门不迈的大户人家的小脚媳妇,面对上无片瓦遮风挡雨,下无寸地安身立足的现状,为了不至于母女仨人都饿死,只好狠心地咬咬牙,把小姨送给了人家,然后带着母亲靠给人家洗产妇血布,给人家缝缝洗洗补补,艰难度日,相依为命,母亲成了外婆生命里唯一鲜活的血脉承传,也是外婆活着的唯一希望。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母亲跟着外婆东家吃一餐,西家讨一顿,跟着外婆学针线学编织,还给人家抱孩子,逆境中自强不息地成长。粗能和野小子们一起下海滩捉蟹捏螺,上山砍柴挖野菜,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都不是母亲的对手;甚至连剖乌贼晒海带这样的重活都不输给别人。母亲个头小胆子大心很细,她编织毛线衣敢于创新,款式别致花样新鲜,颇受主人家欣赏和赞许。13岁那年,在一位教书先生家干活时,受到先生夫妇的怜悯和爱惜,更受先生夫妇的欣赏和喜欢,在他们的资助下才得以读书的机会……母亲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她铭记恩师的培养,恩师西谢,直视师母为再生之母,逢年过节都会领着我和妹妹带上厚礼去探望,从没有间断,直到老人西归。   3   在我们中华民族,尤其是我们汉族传统中,家几乎是以父为栋梁的框架,以严父慈母为主旋律的构建。然而,我和妹妹却是在慈父严母的家庭框架下长大的。母亲刻苦耐劳,勤奋好学,严于律己,对人也严。在我们姐妹心里,母亲就是我们的天。如果硬要我把父亲比为家庭栋梁的话,那么我的母亲无疑就是支撑起栋梁的墙!没有这堵墙,再好的栋梁也没有地方架。在我们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母亲去打理去面对,事事都需征得母亲意见才行,好事坏事首先想到要告诉的当然也是母亲。   记得文革前期,因为我未曾见过面的爷爷是地主成份,一夜之间家里抄的被抄,挨批的被批。首当其充的是患有严重肾病和高血压病,长期靠药物控制病情的奶奶,因为被划为了地主媳妇,这位从不与人红脸,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邻右舍或多或少都曾受其恩惠救济,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感到罪过的善良老人,在没有人性的疯狂年代里,批斗不算,竟然不准奶奶求医,不准奶奶服药。一日夜里,奶奶终于没能熬过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生命如烟,含冤长逝。奶奶死了,可我家的厄运并没有结束。红卫兵不但不准我们为奶奶擦擦身子穿上寿衣,不准我们为奶奶送葬,甚至连死人的头发都不放过,说是要“破四旧,立新风”,硬是将奶奶梳了近40年的盘发剪成什么革命头。母亲看一生善良信佛的奶奶被如此羞辱,实在忍无可忍,明知会引火烧身,还是据理力争。谁家没有父母,谁不是受父母之体。结果可想而知,母亲不但没有争取到为奶奶送葬,还让红卫兵活生生地按上“地主儿媳”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牌子游街示众,天天早批晚斗,代奶奶受过。父亲在痛失奶奶的日子里,看到生性好强,美丽清爽的母亲早出晚归地遭受如此羞辱糟蹋。父亲心疼不已,觉得对不住母亲,对不起我和妹妹,他担心这顶“地主家庭”的帽子早晚会压得我们姐妹抬不起头,更担心母亲极有可能看到一双幼女跟着受到伤害受到羞辱而承受不了。父亲天天受着心疼+羞愧+担心的煎熬。那天他从单位回家,先到外婆家看了看我和妹妹,得知母亲又被拉出去挨批游街了后,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我们以为父亲去接母亲了,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再也不想承受这种人鬼混乱的日子了,再也不能让妻子女儿跟着“地主儿子”过倒霉的日子了,回到家便在自家门背后自缢了生。幸亏母亲那天没有像以往那样,挨批后总是先到外婆那里看看我们姐妹再回家。那天母亲感到莫明其妙地心神不宁,说不出哪里痛哪里痒,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都已经到了外婆家门口了,不知怎么地就是没有进门看看我们,一个转身匆匆忙忙地回家了。母亲至今还在念叨那天真是我们家的祖宗有灵啊!要是母亲稍晚回家那么3-5分钟分的话……   那年我才7岁。从此,母亲敬祖祭宗更是尽心尽力了,对父亲更是呵护有加。有时候父亲在外面受了屈委,回到家里生闷气,母亲实在看不得父亲被人气得面红耳赤,不吃不喝的样子,难过得忍无可忍,不得不为父亲出面讨回公道,什么事都揽过来独自扛着……母亲说,一个人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不在乎了,还有什么是是非非不能面对的呢。活着的本身还含有担当,活着的成份里还有一种叫责任的分子,活着并不是单一的个体生命那么简单,是由亲情、道义、承担、责任、恩情、报答、付出等等世俗情感的因果所凝聚的……   我成人以后,尤其是亲历了恋爱婚嫁后,我才渐渐地明白,父亲很依恋母亲,而母亲其实并不爱父亲,尽管他们都喜欢读书,父亲喜好练练字种种花,母亲很有写作天赋,并且有很强烈的作家愿望,在文革中被两派都看好是笔杆子,可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俩说说笑笑的场景,也没有父母亲一起带我们姐俩走亲访友的记忆。母亲之所以会如此尽心尽力尽职地呵护父亲呵护这个家,完全是出于一种感恩报恩的行品,出于一种母性护犊的责任感。报恩是因为当年外婆病危时,还在上学的母亲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接受了早就相中母亲做弟媳的大姑的资助,外婆才得以由危转安,母亲才得以完成学业。母亲为了我和妹妹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片快快乐乐成长的天空,她力尽自己所能要让我们阳光,开朗,健康;她为报恩忠于承诺,敢当责任,尽责尽力呵护这个家。母亲此病,对于父亲来说,无疑是家里发生了大地震,他惶恐不安是可想而知的。
  我吧,凡见过我奶奶的老一辈都说,我长得极像奶奶,简直是奶奶的翻版。但我性格里那种倔强,那种敢于担当的秉性,甚至是喜欢读书写字的基因,应该是继承了我的母亲。   或许我是长女的缘故,或许儿时的我长得比妹妹更漂亮更乖巧吧,反正母亲总是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洋囡囡似的,我身上的衣裙总是与众不同,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那是母亲用旧衣服翻翻拆拆剪剪拼拼弄成的,自然是哪里也买不到第二件了。我记忆最深的是那条白色缕空绣花的公主裙和洋红色的线衫,别致典雅,甭提有多洋气多秀丽了,没有人怀疑那不是上海大商场里的高档洋货。其实,那条公主裙是母亲用几块绣花手绢做成的,总共花了不到三元钱;那件洋红色线衫是母亲用缝衣服用的棉线一针一针地编织出来的,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双手四季都不曾有空闲的时候,不管是去开会,或是走亲访友,都会左边挟着半成品毛衣,手右挎着放毛线的小竹篮,边走路边织。在我们海岛,边走路边编织平板毛衣倒也是很正常的,江浙一带勤劳能干的母亲们大都这样,而母亲的绝活除了边走边能织出各种栩栩如生的花样,就是编织速度之快实在令人难以信置。每当有人夸我的衣裙如何漂亮,赞我如何像洋囡囡时,母亲总是轻轻地拍拍我那打着大大蝴蝶结的头,嘴角翘翘地冲我笑笑,肯定地点点头,以示默认。家有女孩的妈妈们看着母亲能用旧衣服旧毛线把我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高雅得体,除了羡慕不已,更多的还是对母亲的赞许和敬佩。我总为母亲感到骄傲,有事没事地缠着母亲教我编织,久而久之,小手也能煞有介事地织出一些小玩意了,像小帽子小围巾小手套什么的,长大后也能织一手漂亮的毛线活。   4   那是2004年国庆前夕的事。   那时我们单位正全力以赴迎候国家ISO9000质量认证通过的最后审核,我作为基层一线管理者,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样样都得额外留意,加上体力不济,更是焦头烂额。就连因有甲亢危象症状(心速140~150/分,极度多汗,四肢颤抖等)急需住院治疗的医嘱都无暇顾及,那张住院通知单就在我口袋里静静地躺着,自然更顾不上给母亲打电话叙家常嗑唠空话了。   那晚,我挑灯整理第二天模拟认证要用的资料,电话铃声频响烦扰,本想以拔掉电话线来抗干扰,一看是母亲来电,岂敢怠慢。   “婀娜?”母亲习惯叫我乳名,或婀娜,或苏娜。我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叫我乳名的也只有我父母和我爱人了。   “姆妈,是我。”   “有日子勿来电话了,最近身体状况还稳定勿?出汗好些了勿?”母亲总说她不担心我的工作能力,也不担心我的处世能力,她只是担心我糟糕的身体状况。   “还好!就是忙得有些稀里糊涂了,都没给回家打个电话。您和爸怎么样?”我对母亲问及我的身体状况,大都含糊其辞,故意轻描淡写,实在不想让母亲担忧。母亲的担忧会令我产生一种莫明的心理负担。所以,通常我对母亲是报喜不告愁。   “国庆节能带阿超回来呆上几天勿?半年多没有看到他了,还真有点想他了。”阿超是我儿子的乳名,小家伙打小就很独立,十岁就独自在省城寄宿上学了,虽然很有个性,也颇顽皮,有时候甚至也会调皮捣蛋一下,但本性善良懂事,喜助人为乐,厌助纣为虐,特孝顺长辈,知尊老爱幼,很讨师长们喜欢,尤其是母亲。   “妈,这个国庆我们全局上上下下都加班,大伙都在准备通过9000-ISO认证复验审核,而我们所正好是被抽签到的复验单位之一,所长肯定脱不了身。我没法带阿超回去看您了。您和爸来吧!”母亲平日里想见这个外孙也非容易,国庆节见不到,又要等到春节了,除非二老能上来小住几日。   “那就算了,等过了国庆,你有空了再说吧!能回来当然最好,春节还有半年呢!半年……”母亲在“半年”这个词汇上卡了壳,好像有些沉重,就没有再扩展下去。接着岔开了话路,转移到叮嘱我要严忌高碘食品,不能大意心动过速等等。而我对于母亲的话总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应承,好像母亲就是我跟前,尽管母亲远在舟山老家,根本看不到我的任何具象。对母亲的敬畏像是刻烙在我的血管壁上,只要我的血液还在流动,那么对母亲的敬畏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不管母亲在不在跟前。   放下电话,可我感觉其中似有什么不太对劲,尽管我说不出源缘。母亲话语虽然很平静,但还是令我忐忑不安。因为母亲深知我身体状况不好,平日即便是我主动提出想回家看看,她都觉得路途又是坐车又是过海的,尤其是我总也熬不过晕船,实在是太耗费我体力了,就连最最疼我的外婆过世,母亲也因为心疼我会累而阻止我回去奔丧,看到我疲惫不堪,怏怏欲倒的样子,母亲心疼地嗔怪我不听话,说外婆若有知准会和我急,绝不会允许我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身体。可今儿是咋了?我明明已经说了不能回去,怎么还说“能回来最好”啊?   不对劲!母亲心里准有事没说,而且还不会是小事!一向有主见的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回家的。会是什么事呢?不问清楚,我什么事也没有心思去处理了。我还是给母亲打电话了。   “姆妈,您好像有什么事没说吧!”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你想阿超了。你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趟。”   “不对!您肯定有事。您说吧,要不我心挂两头,什么也做不好。”   “前天,局里安排退休职工体检,外科医生查出我甲状腺肿大,让我做进一步检查,已确诊为甲状腺肿瘤,劝我早尽手术。”尽管母亲语调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但还是让我吃惊不小,“已确诊为甲状腺肿瘤,劝我早尽手术”让我敏感到质性的严重性,而且我心里非常明白,母亲早已清楚自己的病情,她只是没有对我直说实情,否则母亲是不会让我回去的。   “什么时候手术有定下了吗?”   “医生说,最好过了国庆就做,宜早不宜晚,你有空就回来,没空就算了。”   “什么有空没空啊,您放心,您手术时我肯定会守着您,再怎么忙我都会安排妥的。”   “你和你妹妹先别跟你爸说。他这胆小黄狼,我倒没事,他倒先吓得血压高要人服伺他了。等要住院时再说也不迟。”母亲就是这样。   我也不敢和母亲多说,她装出很轻松的样子就是不想让我太担心,那我就顺着她的意,也就装得稀里糊涂的。   我接着和妹妹通了电话,妹妹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不会不知道详情的。果然,妹妹说,母亲的病已确诊为早中期甲状腺癌,母亲自己最早知道,她也是刚刚知道的,本想等母亲住院手术时再告诉我和父亲的,早知道早担心,也没有什么作用。   ……
  5   相比之下,母亲对我的管教要比妹妹更严,做什么都有相对的要求,而且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记得我已经是上初二的小大姑娘了,暑假的一天,我没有按母亲的规定练钢笔正楷,觉得字帖中的行书比正楷好看,就心血来潮地龙飞凤舞玩开了。本来只是看母亲不在身边玩一会而已,谁知一玩就玩上了兴头,整个上午把母亲布置的练字忘了个彻底,母亲下班叫我吃午饭也没听见,连母亲站在我身后看了我好一会了还是没发觉。这把母亲惹恼了,看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练字不守规矩不说,贪玩竟然到了忘乎所以,置之度外的地步,连女孩子对身边动静起码应有的警觉性都没有了,这还了得?母亲要我长点记性,牢记警觉身边动静对于女孩子的重要性。……我正被母亲训斥时,邻家婶婶来找母亲有事,母亲向来很注意我的自尊性,从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我。母亲见有人来了,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喝令道:“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不准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到底错在哪了?”母亲的声音真的很轻,几近耳语了,但在我听来还是很有分量的,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铿锵之味。   母亲让我站的时候天阴阴的,可没一会时间太阳笑哈哈地钻出了云层,我就曝晒在辣辣的太阳底下了。父亲心疼我,外婆心疼我,可他们谁也不敢理直气壮违抗母亲的旨令,只是说母亲不在,我尽可去做我想做的事,他们会帮我在门外盯着,看到母亲再站也来得及。我从小就倔,偏不,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也就是没完成练字,补上就是了,有那么严重吗?我拒绝父亲给我撑伞,把外婆给我戴上的凉帽扔得远远的,任性地不吃不喝让太阳曝晒,来以示我不服。   其实,母亲出去后早就忘了对我下达过“好好站着不准动”的旨令,太阳下班好久了,星星都开始上班了,母亲才回来。看父亲黑着脸,外婆在抹眼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一看我还在原来的地方面壁而立,放在写字桌上的饭和水都不曾动过的样子,母亲恍然想起出门前对我下过的旨令,知道这下坏了,这多病的丫头怎么经得起这样大半天不吃不喝地暴晒啊。母亲赶紧把我拉到里屋,看我被晒得通红的脸,脑壳上和手臂上都已晒脱了皮,心疼得直掉泪……那夜我发烧了,中暑了,上吐下拉……母亲整夜守在我身边,反复地呐呐念叨:“真是死心眼的犟牛啊!唉,这死心眼的犟牛,这死心眼的犟牛,这死心眼的犟牛啊!……”在我们这个家里,一切早已习惯了由母亲做主,一切都在强大母权的惯势下,听从自然也成了惯例,而且是无条件无商量的惯例。
  6   我和妹妹对母亲依赖、信任、敬畏,甚至害怕,好像都是与生俱来的,常常更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但是,随着年纪的变化,尤其是当我自以为有了一定的自我判断能力,我的个人意识渐渐觉醒,我的逻辑思维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我的逆反心理也在成正比升级,我总在伺机逃脱母亲的视线,甚至为了尽快地逃脱母亲的视线而违心地申请下小岛。总之我在努力,我奋发地努力,我努力的目标就是逃离母亲的管束。我先是下小岛,再调到县城,最终如愿地调离了海岛,终于脱离了母亲视线,脱离了母亲的唠叨,脱离了母亲的管束。开始还常给母亲写信,后来随着通信工具递进与发达,电话、BB机、手机、电脑,有什么事三言两语就直接解决了,母亲再也收不到我的亲笔书信了。婚前一年至少还有一次探亲假,母亲还可以掰着指头计算我什么时候回家;婚后的探亲假自然而然地归分居两地的爱人了,特别是有了孩子后,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总在孩子身上,孩子忙,忙孩子,孩子,孩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儿子两岁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我又一次住院手术。谁带儿子?婆婆和保姆都不识字,不会用书面话讲故事,谁带都没有让母亲带对儿子学说话有利,令我放心。我征求母亲意见,问母亲有没有空。因为我知道,母亲虽已退休,但已受聘街道居委会主任之职,正红红火火地发挥她的管理才能呢,而且带领妇女们做手工的额外收入也不薄。   母亲怪我:“这还用问吗?什么忙不忙,再忙也没有让你能安安心心治病康复重要,这是做娘的头等大事。我这就准备迎接我们家宝贝外孙,你让阿超他爸尽快把阿超给我送回来吧。”母亲雷厉风行,二话不说就辞官回家,一心一意为我带儿子。奇怪的是母亲对待孙辈远没有像管我们时那样严格,而且特别的宽厚和蔼,几近宠爱。这可能就是叫隔代亲吧。因为儿子在母亲那里的缘故,我和母亲已经越来越淡远的联络又渐渐稠密起来。我想啊,当初我总想逃脱母亲的视线,总是努力地背着远离母亲的方向跑啊跑,可一遇了上困难,竟然会义无反顾地急转身,竟然又朝着母亲奔去……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根源性的事实:做儿女的将永远承活在母爱之中。母爱的无私注定了儿女们逃脱不了由这份爱衍生的苦恼与幸福,叛逆与责任……挣脱与绑定;注定了儿女们也逃脱不了成为一棵树,一棵努力生长的树,可是树长得再怎么高大,其根总是埋在泥土里;树再怎么茂盛,总有落叶归根。我自以为从海岛跑到了大陆,就脱离了母亲的视线,逃脱了母亲的管束,那只不过是瞬息现象而已。其实,我就是跑到了国外,跑到了宇宙,我还是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跑不出母亲的牵挂和关爱。   我没有留意母亲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强势了,不再朝我挥舞指挥棒了,不再给我下达执行指令了。   母亲变了,变化很大很快,变得没有主见了,变得多疑了胆小了,本来就弱小的身体显得更小了。她总是牵挂那个,担心这个,我每次外出都要向她说行程报平安,要不她会坐卧不安。   母亲老了,母亲真的老了。我虽然非常清楚这是自然规律,就像四季年轮,就像植物返季,不受人们意识控制地在变改其物象,是人们无法抗拒的自然现象罢了,但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伤感。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强势的母亲会变得这么老弱,会那么快就需要用女儿的主见去坚定她的信念;会那么快就需要用女儿的臂膀当作康复的拐杖,更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回归到我的生活……   母亲老了,可母亲的精神依旧是我意志的基垫;我呢?我也将老去,随着那条不可逆转、不会干涸的时间小溪,潺潺地向着母亲河流去……
[ 本帖最后由 峻毅 于 2010-4-6 19: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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