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推开窗户，一片混沌。灰白的有些发亮，毛毛雨似的，直扑人面。一无所见。连平日里嘈杂的人语车流也失声了。茫茫人海，顿时迷失。一堵厚实的墙，挡住视线，逼你的心为之紧缩，迫你觉得自己竟如此渺小。孤独的你，形影相吊，惶恐不安。
　　你不得不出门，办公桌在等你。外面的世界竟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棉球，你就是那棉球里的核。细密如针，湿湿的扎你的脸，钻你温热的胸，不一会儿，你发尖和眉毛都滴答起来。这是一个柔软的棉花糖似的球体。你每走一步，面前都闪开一道缝隙，身后却紧跟着闭合。这世界，只为你一人存在。
　　人语，似乎缥缈在天庭，隐隐约约。发动机的轰鸣，由远而近。近在咫尺，汽车恰如怪兽，披一身绫绡，睁两只饥饿的眼。你有的是哆嗦。不能快走。说不定就会撞上某人或某车。更不能横穿，一不小心，你也许就会葬身湖泊。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原本熟悉的活生生的面孔，此刻只剩下一团漂浮的云气，即如一个深不可测的可怖的陷阱。
　　在这时候，你虽则孤独，但不宁静。你想起了很多。那比肩的高楼，拥挤的街道，攒动的人头，曾经是那般令你厌烦。你就想逃走，寻求一处只有你一人独来独往的幽静之地，你好晒晒那被称之为发霉的心。然而，你从未逃脱喧嚣的尘世。你日复一日地挣扎于那被一遍又一遍复制的苍白而单调的生活，就如一页被压扁的一息尚存的标本。现在，你终于找到寻觅已久的孤独的境界。然而，你却心下发慌。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甚至连自己的影子也不见了，仅仅可见的是自己的双脚。你走在白茫茫的虚无之上。你担心自己要是掉下去，如坠深渊，不会有人施救，恐怕也没人知道。在这样的境地，你消灭了往日所有的妄想，诸如位子、票子、房子、车子，你尽可不要，那些真的神马都是浮云。活在当下，回归人间，那才是最为实在的需要。“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你背得滚瓜烂熟，却只在此刻体味了其中含义。人啊，往往就是这样！
　　也只有在这时，你才对什么叫深沉有了切肤的理解。那是一个永远看不清猜不透走不出的迷宫。没有门，没有窗，没有路，没有光。每走一步，都会踏响一个新的问题。环绕你，包裹你，迷惑你，甚而痒兹兹地挑逗你，而你却看不见形体，听不见声音，甩不开它的侵扰。这时，你才醒悟，所谓深沉，就是大象无形。你反思自己，深为自己在世俗中所刻意追求的深沉而倍感羞愧。见到级别高的，你唯唯诺诺；见到级别低的，你趾高气扬。遇到文人，你搔首弄姿；遇到商人，你逢迎讨好。走起路来，两手背在后面，迈着方步；说起话来，言必称希腊，令听者惊羡。该说好时，说一半留一半；改说坏时，咳嗽几声，不置可否。写起文章，洋洋洒洒，不着边际；作起报告，口若悬河，不知所云。你现在跳出自我，重新审视，竟发现自己玩的所谓深沉无非是自欺欺人。
　　象冰块消融。你还原了一个真实的自己。阳光，芙蓉，翠柳，小燕，楼群，车流，行人，一切像是从浴缸中洗出来的一样，鲜丽清新，温婉可爱。
　　你也如刚刚走出浴房，一身轻松，换个姿态，重新融入新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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