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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想娘的日子

2022-01-09抒情散文艾林的冬天
想娘的日子 菠萝的味道 初次尝到菠萝的味道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恰当瘦骨嶙峋却群情亢奋的岁月。西邻的于叔在六盘水当兵,因为是干部,每年可以回来探家带回来的。削好皮以后,切了六分之一的样子给我家送来,其实就是给我吃。好不好吃先不说,那六分……

想娘的日子
菠萝的味道

初次尝到菠萝的味道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恰当瘦骨嶙峋却群情亢奋的岁月。西邻的于叔在六盘水当兵,因为是干部,每年可以回来探家带回来的。削好皮以后,切了六分之一的样子给我家送来,其实就是给我吃。好不好吃先不说,那六分之一个菠萝竟让我半个多世纪忘不了,可见那时国人的嘴巴是多么寡淡, 好像也是那一年,文化宫门前锣鼓喧天,为第二天毛主席他老人家诞辰多少周年提前造势,娘让我躲到门后不许出来,然后让我伸出一只手,娘把一只煮好的鸡蛋轻轻放在我手里,烫烫的,我赶紧从门后出来,欣喜若狂,仰脸望着娘,似乎在问为什么,娘说今天是你生日。娘摸着我的头顶抿嘴笑着,久久地看着我,我的印象里那是她一生最好看的笑容。
直到她患白血病去世,娘好像也没有吃过菠萝,不知道菠萝究竟是什么味道,而我当时只顾往自己嘴里塞,竟然没有让娘尝一口,但回想起来我就是让她吃,她能舍得吃吗?至今我一直不喜欢菠萝,从味道到形状到那种繁琐的吃法都不喜欢,可能于那件事有关。 家庭战争 娘在有限的生命里只打过我一巴掌,恰巧打在我鼻子上,而我又随爹爹,鼻子一碰就流血。这下好了,我就让它流,娘几次想给我擦都被我闪开,再加上眼泪,满脸落花流水,娘的心都碎了。而要是爹爹打我我就是跑,从不哭,有一次我跑过了连接河西区和中心区的一座拱起的木桥,下坡时一下拌倒了,爹爹紧跟在后面怕踩到我,从我身上飞速而过,乱了节奏,也拌倒了,膝盖磕掉了一大块皮。在踩到我身上和磕坏膝盖之间,他选择了磕坏自己的膝盖。
娘打我,其实是不得已,她是在转移矛盾,把矛盾焦点从我与爹爹和奶奶之间转移到我和她之间,以便第二天就回山东老家的奶奶能消消气。
当年最好吃的就是猪肉炖酸菜粉条,奶奶要走,娘从于婶家借的钱买了火车票,又咬着牙买了点猪肉粉条,炖了一锅菜,但把肉和粉条都盛给了奶奶,好让她临走高高兴兴吃个够。哪知奶奶胃口大开,心情大好,坐在炕里头饭桌的正中央,下达了任务,说回到山东以后,她就要吃这个,而且还拍了一下桌子,其实她也是在表达她对来的这几个月吃的不满意。奶奶不知道我们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在十岁之前基本没吃过苹果,糖块和肉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能尝一尝,我的零食就是大饼子嘎巴,没过过生日,就是因为家里赶上有一个鸡蛋,而恰好又是我一个人在家,娘才偷偷摸摸地给我煮了算过了一次。爹爹的工资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每月不足八元钱,还要往山东老家邮钱。有时甚至连凭票供应的八毛钱一斤的猪肉都买不起。房子南北跨度四米,东西两米五,进门左手是厨房,厨房和卧室用一道火墙隔开,一铺通炕。好在奶奶来的时候我们在房山头又接了一间,原来的卧室和厨房统统打通变成一个大卧室。炕贴北墙东西向一溜,糊的牛皮纸,上面刷的黄油漆,南侧的厨房和过道,变成了屋地,原来进户的门改成了窗户,加上西侧原来厨房的窗户,南侧等于两个大窗户。门改在了房山的地方,接的那间房子进门就是厨房,厨房右手里测里侧还有一个小屋,往左就进了大屋,在一趟一趟的平房里我们家算是大的了。 屋地靠南窗跟前放着一辆破红星自行车,娘坐在炕桌的右侧炕沿上吃饭,负责给所有人盛饭、倒水、递东西什么的,对奶奶的指令,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看奶奶,仍然低头吃饭,奶奶一摔筷子,说话啊?都哑巴啦?我站在地上吃饭,和坐在炕里的奶奶正对,爹爹盘腿坐在左侧炕边,对娘的不声不响正憋着一股火。恰巧我不识时务,朝奶奶的方向翻了一眼,不巧被她老人家看见了,奶奶说,你翻啥?我没说话,不该忍不住又翻了一眼,奶奶说你还反了,小王八羔子!奶奶杏核眼,目光犀利,所以我一直不认为杏核眼是褒义词,导致后来李铁梅手举红灯闪闪亮时露出的那对杏核眼我也不喜欢。我说你骂谁?要知道那时我已十二岁上初中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母亲被气死,再说我自小几乎没见过奶奶,没受过她丝毫阳光雨露的普照,而她一进我们家门就以是我们家的红太阳自居,就差要求每天向她跳忠字舞了。这时爹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脸上,轰的一声,我感觉左耳膜被击穿,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娘扔下碗筷过来阻拦,也被爹爹劈头带脸地打,桌子上的碗筷落得满炕满地,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坐在炕里头似乎也有些懵了,“怎么了?怎么了?反拉?”奶奶的嘴唇似乎有些颤抖。当时我突然觉得,山东话怎么那么难听啊,以致以后相当长时间我一听到山东话就想起奶奶,想起孔孟之道,想起当年孔子满嘴山东话赶着个破驴车四处兜售他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谁愿意听啊,想起不管多么卑微的人内心里都有称王称霸的帝王梦。
我挨打真的不怕,但当着全家人的面这样打我娘,我真的疯了,我上去掐着爹爹的脖子就把他摁倒在了炕上,他突然懵了,我也懵了,我撒开他。娘过来一把拽过我打了我一巴掌,让我给爹爹跪下,我坚决不跪,恰好这时我的鼻子流出了血。娘是真心疼啊,她要给我擦,我躲开,她递给我纸让我自己擦,我拒绝,我就仰着脸让奶奶和爹爹看。可能是当时火气太大,所以血流不止,越流越多,衣服上都是了,娘浑身颤抖,说你擦了吧,儿子,娘去派出所投案,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我才擦了一把血,把娘扶到炕边坐下,我说娘你别哭,没事。 丢脸的事 娘走了很多年,我一直觉得就是在昨天,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真的没呆够,哪怕她活到六七十岁,让我看到她一点一点变老的样子。我一生中做的比较好的那一阵子,她没有看到,我是多么希望她知道我没有给她丢脸啊。
我相信所谓虫洞就在人的脑子里,想过去就可以过去。
也是五六岁那阵子,(大了也不至于那么丢人现眼了),有一天娘领着我玩,看见一个挑水的大姑娘远远地走来,我竟觍着脸对娘说,娘,我要她给我当媳妇,娘哈哈大笑起来,可没想到当那个女孩走到我们跟前时娘竟然直接跟人家说 : 完了,我儿子看上你了,让你给他当媳妇儿呢,说完,那个大姑娘竟笑得走不动了,放下水桶跟我娘一起笑起来,如果不停下,恐怕那一挑子水非得撒了不可。人家也是姑娘,脸都笑红了,但还是要取笑我到底,说,那你就快点长大吧,我等着你娶我。
过了挺长时间,我还问娘:娘,她会等我吗? 娘的亲人 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姐姐在青岛,大哥在胶东一个叫大彭家村的地方,二哥在黑龙江省海林县哈达乡,妹妹在吉林省柳河县通沟乡,娘生前只去看过她的妹妹,其他人自她来东北以后直至去世再没有见过。后来在我有条件的时候我分别都去看望了他们,既代表娘,也是想从他们的音容笑貌上看到娘的影子。我在蓼蓝镇下车去大彭家村望见村南门的时候,曾大声喊,娘——,你在哪儿——,我来啦——。
一群孩子直愣愣地看着我,当时我多么希望那一群小姑娘里有一个就是少年的我娘啊。在青岛四方区,我见到大姨,当街就抱住了她,在大姨身上我真的闻到了娘的味道。后悔的是,娘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像拥抱大姨一样地拥抱过她,如果重来,我每天下班都会拥抱她一次,哪怕被她烦。而在黑龙江二舅家,却出现了我意想不到的另一番景象,二舅高大的身影弯曲得相当厉害,但他在院子里看我慢慢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些陌生人,没等我说话,他不苟言笑用右手食指点着我说:“我知道你是谁”,那我干脆就不说,等着他,“你是我二妹的孩子”,他努力地抬起头,仍没有表情,很遥远地样子。二舅知道娘已不在,突然出现一个还算挺体面的城里人,不会有别人,何况我脸上还明显地留着他们老彭家的基因。
最令我不堪的是去三姨家,那时为了找工程我们去通化,回来的时候拐了一百多里山路去看三姨 。三姨去过我家,一看我去看她,而且还开着车,这下她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我,你小子发达了还开上车了,这回你不给我盖房子就别想走,三姨老早就知道你会出息。我说三姨不是,车是公家的,这时,我的同事一看好玩的机会来了,一本正经的说,这不是你的车吗,经理?怎么是公家的呢?其实我只是经理助理,而那位真正的经理却站在一边不苟言笑,装傻充愣,也一本正经地瞅着我说,经理,你的就是你的吗,怎么能骗三姨呢?说完,他还故意搓搓手,显得部下在领导面前拘谨的样子。
“你看看,你还撒谎,你对得起你娘吗?”关键时候她把我娘拉了出来。

临走我给三姨扔下二百元钱,她赶紧接过来,看了一会儿两张簇新的百元大钞,仿佛有些错愕,这家伙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就给这么点?极度不满意,嫌少,以致我西服咯吱窝的线都拽开了也不撒开我,她不相信我一月工资就三百多元。我说那你要多少啊,她说两万,我哭笑不得,两万?我去偷啊?很久以后我曾写过一首诗,就是后来有一次路过柳河我却没有下去看她的复杂感受,如下: 《车过柳河》 火车再大,走着走着
就变成了一条虫子
三姨在深山深处,诉说着远方的二姐
和二姐死后,她的坐公家车的外甥 她一颗接一颗卷着烟叶子
一口接一口吐着没有内容的唾沫
数落着当年那个叫刘清永的人,一个接一个
让她为刘家血脉繁衍生息。最终
八个依次连成一圈的人之链,把她
牢牢地
圈在了中央 我怕再一次被她拽掉袖子
再一次将公家车当成是我的
我怕再让我给她盖房子,我怕我把兜底翻开
三姨总是嫌太少 车过柳河,我的心在抖
借擦汗之际,我搧了自己一个耳光
娘,我没给你丢脸 娘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自饥肠辘辘的岁月里出生勉强活下来五六岁就想娶人家二十多岁大姑娘的儿子,人模狗样儿,竟然做过老师,秘书科长,企业经理,走南闯北,闲暇时候还会写几首歪诗。但娘当时要是活着,我绝不会轻易就转行,而是会听娘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喜欢我一辈子老老实实,文心雕龙,说文解字。 2020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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