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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红日头黑太阳(卫国征文)

2022-01-08叙事散文一瓢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09 编辑

           红日头 黑太阳
????鸡窝窝里挤着两只母鸡。一只芦花,一只碎花。?那只芦花趴热了窝,磨磨蹭蹭的将肥硕的身子撑起来,两目烁烁,屏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09 编辑 <br /><br />           红日头 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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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窝窝里挤着两只母鸡。一只芦花,一只碎花。?
  那只芦花趴热了窝,磨磨蹭蹭的将肥硕的身子撑起来,两目烁烁,屏了呼吸,一会儿就把一张小脸憋得老紫老紫,满脸悲壮地做着那快乐而又痛苦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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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走出来了,步履轻盈地走到鸡窝前,她倾了身子,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芦花。芦花的眼里就有了一个年轻的媳妇,这媳妇就是楚楚。她今年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楚楚身材略矮了些胖了些,但看上去却是一种均匀,是一种丰腴,走在路上总叫人有意识无意识得多瞟上几眼,在心里在梦里想着那种不安份的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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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那里,楚楚是等着收蛋儿的。早上撒鸡时,楚楚早一个一个地摸过了,她知道今日要下几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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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嗵!”,芦花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有一团白白亮亮的东西从它的两脚间滑了下来,滚落到暄乎乎的草窝里。那团白东西一滚下,便袅袅地升起几丝鲜鲜润润的气体,如烟如雾。楚楚扭动了身子,心中一乐,一个又大又白的鸡蛋儿就映进她俊美的丹凤眼里。?
  那个被挤在一边,遭受冷落而又下不出蛋来的碎花母鸡,见女主人脸上为芦花写满了妩媚,就恼羞成怒地“咕咕”低叫两声,便伸出长长的嘴儿去啄那只刚刚生下的鸡蛋儿。“砰砰”两声脆响,两个清晰的鸡啄就刻在了蛋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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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恼火了芦花鸡,它头一低,翅膀一扑挲,就去啄那位争风吃醋的碎花鸡的眼睛。看到这情形,楚楚灿灿烂烂地笑了,伸手就把那只芦花捉了起来,并轻拍了一下它的头,说:“干啥呢?干啥呢?今儿你有功。”说完,就将芦花抓出鸡窝,扔在地上。芦花拍打了几下羽毛,就抖抖擞擞地来了精神,踱起方步,满脸羞态地走到兄弟姐妹中,“个大,个大”地报起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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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直起腰,轻轻地舒了一下身子。她这才发现衣服的前襟上沾了几根草屑,她将双手在裤腿上搓了两下,然后仔细地用手将草屑捏去了。这时,楚楚才想起日头老高老高了,便慌忙迈起碎步朝院子的东墙边赶去。锅里的地瓜粥已热过多遍了,都大晌午了,可富子却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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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子是安平崮上游击队的队长,他说好是今天回家的,前天还叫人捎信给楚楚说他今天回家,叫楚楚做地瓜粥等他。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楚楚想富子,想起富子,她便觉得心里燥热得慌,夜里便常常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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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里楚楚想富子想得没有睡好觉,今日便早早地做好了地瓜粥,等富子回来喝。富子最爱喝地瓜粥了。这粥是楚楚挑拣了白白净净的地瓜干端到门前石碾上,一点一点碾细的。楚楚拣了细柴,升了火,慢慢地熬成了地瓜粥。粥熟了,院子里便飘满了地瓜粥的芳香。楚楚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日头,自言自语道:“都大晌午了,富子也该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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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天井里,楚楚犹犹豫豫了半天,最后她扫了一眼鸡窝里趴着的那只鸡,大踏步地朝院外走去,步子轻轻松松的。门外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梧桐在太阳的照耀下,一团绿荫便泄到了地上,正好扣住了一盘大石碾。石碾就悠闲地享受起这般清凉和宁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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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去,楚楚极小心地抬了步子,轻轻一纵,就上了高高的碾台儿,样子很笨很拙也很可笑。站在上面,楚楚就打了眼罩,柔柔地朝庄北望去。安平崮就在庄北,望去,那崮今日却朦朦胧胧起来,象一个罩在薄雾里,叫人着摸不透的娇女。平日里,楚楚望那崮时总是那般透明,那般清晰?崮门上有杆大旗,大旗下是棵小树,富子曾对她说他就在那杆大旗下拿着枪,守着那围子,在上面他整日里都望得见这庄子,望得见这棵梧桐树。他说他看见梧桐树,就会想到楚楚在树下推碾。富子说楚楚推碾时姿态最优美、最动人。?
  望了一会儿山崮,楚楚没看见心上的人走来,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失落起来,右眼皮此时也不知趣地接二连三地跳了几下,吓得楚楚急忙从碾台上跳下来,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三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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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院子里时,鸡窝里的碎花鸡下完蛋正站在鸡窝上“个大”、“个大”的大声炫耀起来。听着这叫声,楚楚就莫明其妙地烦躁起来,随手摸起一把扫帚就扔了过去,吓得那母鸡惶惶恐恐地扑楞一下,飞到一棵树上去了,翅膀扇得树叶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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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走到东墙角,拣了几根干柴,添进火炉里,炉内的地瓜粥一会儿又慷慷慨慨地活跃起来,喷出香味儿。楚楚闻了,顿时觉得肚里敲起鼓,唱起戏来。楚楚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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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档儿,庄子里的狗开始没狗腔地狂吠起来,似乎把庄子四周的大山也震塌了,吠声中夹杂了许多声音,辨不出到底是人喊还是狗叫。仔细听了,楚楚听到了枪声,战争的意识使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啦,急忙回去,向屋子里富子为她挖好的地道奔。刚揭开洞口,楚楚才想起火炉上还热着那锅地瓜粥,她怕糊了,说声:“得熄了火。”便又钻了出来。?
  刚出屋门儿,就见两个带钢盔的日本鬼子正站在天井里东瞅西瞅。“嘎登”一下,楚楚的心绷紧了,她灵机一动,就势一蹲,坐到地上,腿一圈,用双手撑着地,佯装成瘫儿,将身子一点点向那火炉奔去。?
  猛然发现从屋里走出个人,两个日本人本能地抱紧了枪。当看清是一个“瘫”女人时,两个日本人相互望了一眼,便将抱紧了的枪自然地放松下来,两人“嘀嘀咕咕”地用日本话讲了几句,并开心大笑了两声,一个做了极下流的动作,另一个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象是在说:“没劲,一个瘫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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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日本人背起枪,径直走到楚楚家的屋檐下取来一穗高梁,然后用手搓起高梁来。坐在地上的楚楚,看见红红的高梁如珍珠般一粒粒地溅落到地上,然后弹起一个个美丽的弧再落下,充满诱惑。不一会儿,红红的高梁撒了一地。另一个日本鬼子哈了腰,尖了嗓子,“咕-咕”地唤起鸡来。楚楚听着就觉得这声音耳熟,不象是从那日本鬼子嘴里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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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院子里的鸡公鸡婆们,开始还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后来似乎被那红红的粮食、甜甜的声音迷惑了。开始,便有二、三只鸡试试探探地走过去,然后就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抢吃起粮食来。两个小日本鬼子脸色大灿,将枪找地方谨慎地放了,然而挺直身子走进鸡公鸡婆群中。他们并不弯腰伸手去捉,而是突然“嗷嗷”地大喝两声,惊得鸡公鸡婆们掀起翅膀,满天乱飞。于是,他们伸出手,一下拖住正欲高飞的鸡公鸡婆,然后反拧了鸡的翅膀,扔到地上,再捉另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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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满地的被拧了翅膀的鸡,在那儿痛苦扭动的样子,楚楚不由地恼火起来,双手撑地向那两个小日本奔去,嘴里并说着:“这是俺的鸡,这是俺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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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日本根本没听到楚楚的喊声,他们一边追一边抓,并叽溜哇啦地说个不停。楚楚听不懂,听不懂的楚楚便又说:“这是俺的鸡!俺的鸡,不许你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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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日本似乎也听不懂楚楚的话,只是相互望了望,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大大的有。”楚楚说:“这是俺的鸡。”说完,她抱起一只他们放在地上的鸡,将它别在一起的翅膀松了,让它惊慌失措地叫着跑了。一个日本鬼子就愤愤地用脚踢了楚楚一下,并喊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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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是个烈性女人,从小没挨过爹娘的打,见两个日本鬼子用脚踢她,便恼了伸手抓过小日本抱在怀中的鸡,就是不松手。于是,日本鬼子便伸手去夺,只听那鸡疼痛地尖叫一声,“咔嚓”一下鸡的翅膀便断了。楚楚听到了鸡翅膀断裂的声音,哭了。她说:“你赔俺的鸡,你赔俺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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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楚楚又哭又闹,两个日本人愣在了那里。楚楚抚摸着那只断了翅膀的鸡,边哭边说:“你们赔俺鸡,俺这只鸡下蛋最大,你赔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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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凝滞了。楚楚这时才听到有两个急促而臭哄哄的呼吸声包裹住了自己,她的脑袋随之“嗡”地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她看到了两双发红的眼睛,两只张大的嘴,向自己压来。楚楚听到别了翅膀的鸡,在自己的脚下扑扑楞楞地挣扎起来,弄得她眼前尘土飞扬……?楚楚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想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她只盼着富子快快回来,她知道富子很快就回来啦!
  富了回到家时,太阳已掉进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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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进院子便看到天井的地上有一滩血,一滩殷红的血,弯弯曲曲,拖泥带水的在天井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闭了眼,富子已从村子的硝烟中想象出家中发生了什么。痴呆中,他看到从墙旮旯里走出一只摇头晃脑的鸡来,那鸡是楚楚最喜爱的芦花,他便轻轻地将它抱起来,脚步有点迟钝地走了几步,把芦花放到了那撒了满地高梁的地上。刚开始芦花站在那儿还傻傻愣愣,后来却也快快乐乐地啄食起高梁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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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已经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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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很虚弱了,躺在天井中的她醒来时,已是火烧云满天的时候了,她望着那燃烧的云,流下了鲜红的泪。她整理好衣服,自己爬进了屋。爬进屋,她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红衣服,那是她嫁给富子时穿的。穿上衣服后,她便痴呆地坐在屋子里的床沿上,一手摸着床,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知道她和富子共同缔造的那条生命已被两个日本鬼子糟蹋掉了。她不言语,也不流泪,她的泪已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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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快沉下山去时,她看到了归来的富子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迟钝地走到屋门口,看也不看一眼楚楚,就闷头蹲在了门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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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子。”楚楚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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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说:“富子,今日咱那些鸡又下了六个,俺攒了六十四个啦。”?
  “富子,鸡蛋俺攒了六十四个啦,都在粮囤里。你……你拿去给咱爹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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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子,那炉子上的地瓜粥凉了,你去热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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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子,以后别没冷没热地吃,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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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子坐在门坎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那么傻呆呆地瞅着天井里那只一歪一倒的芦花鸡,迈着艰难的步子,走进楚楚留下的那滩血中,伸长了脖子,一点一啄地去吃那沾满血的高梁来。富子痴呆地望着,竟一下生出许多悲哀来,两行热泪也随之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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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炉上的火已熄了,锅里的地瓜粥已没有了一丝生机。富子一点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心头憋闷得慌,想吐痰。他的脑子里听不进,也不记得屋里楚楚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这事是什么呢,他一时无法弄清。一时无法弄清,他便很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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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屋子里传出一声杌子颓然倒地的脆响,他仿佛听到了鸡的翅膀在撕裂的声音。他一下醒过来,头上就冒出了汗,他知道刚烈的楚楚之洁白的灵魂正向西边飘去……他想抓住飞在天空中的楚楚,可双腿却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他大喊一声“楚楚,我有话跟你说!”楚楚却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楚楚飞走了,泪水便罩住了富子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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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悬梁自尽时打扮得很漂亮,身上穿的是嫁给富子时的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富子将她放下来,让她平平整整地躺在了床上。?
  富子走出屋门时,回过头,只望了一眼床上的楚楚,便伸手拉上了木门,然后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望了一眼西山落日余晖中飞出的几朵彩霞,就绕过那只吃饱了肚子还未上宿的芦花鸡(它是等楚楚抱它上鸡窝的),走出了这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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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时,富子手里提着一支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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