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祖母

　　祖母于我，早已在十八年前那一瞬间定格为永恒的记忆。而我———她最最疼爱的小孙子，此时却只能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追忆往事，提笔寄托自己的愧疚、哀思和怀念。
　　祖母于1917年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小地主家庭，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曾经享受过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可就在她十几岁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她的本家叔叔大伯们却对她不闻不问，只有她和妹妹相依为命，祖母年纪轻轻便已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后来，她在媒婆的撺掇下与一个穷小子走到了一起，这个穷小子便是我的祖父。祖父木讷寡言、家徒四壁，又患有先天性中度耳聋，二十多岁仍是孑然一身，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这俨然已成为大龄青年。这边曾祖母痛定思痛，借下高利贷着实“贿赂”了媒婆一把，并在彩礼上下足了血本；那边祖母可能实在厌倦了那个曾带给她温暖，此刻却毫无生气的家庭，她逃离似地出嫁了。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
　　他们的婚姻谈不上幸福，因为祖母压根就认为自己嫁给祖父是委屈了自己的。她一有事冲他大喊大叫，一半是因为他耳聋，必须大声和他说话；一半是因为她事事看他不顺眼，故意找茬。她仍在时时耍着大小姐的脾气，尽管这早已成为过去时，尽管祖父未必能听得见。后来她说自己很满足，因为祖父对她好了一辈子，可这已经是祖父过世以后的事情了。
　　祖母一生育有五子三女。其中她的二儿子在二十多岁时因病死去，他的媳妇被迫带着两个孩子改嫁远走他乡而与我们断了联系，这也成为祖母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祖母裹着小脚，拜这万恶的旧社会的陋习所赐，重体力活她是决然干不了的，可她却用自己的智慧把这个家料理的井井有条、生机盎然。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尽管仍是家贫如洗，她却力排众议先后供她的三儿和四儿(我的父亲)考上了县里的中学，后来他们两人回乡执教，这让祖母感受到了极大的荣耀，也弥补了她多年以来所缺失的信心和尊严。后来她的儿女相继成人，她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孙子辈却又让她的“退休”梦想无限期的延长了。
　　在我记事的时候，祖母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因为我是她最小的孙子，父母又整天忙于地里的农活，祖母年龄大了身边也确实需要有个人陪伴，以期在有什么不测之时有个人通风报信，这诸多原因便让我有机会独享祖母的爱了。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她从咸菜缸里摸出的咸鸭蛋、姑姑给她买的麦乳精、她的外甥给她送来的橘子罐头和绿豆糕，而她，却总是看着我的吃相在一边笑地乐不开支。
　　那时我一有空就跑出去疯玩，祖母就说我是跑不死的小犊子。我每次都是玩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跑回祖母的老屋，每每这时都会看到祖母拄着拐棍，穿着大襟褂子，站在大门口，冲我大声喊：“小犊子，外边黑，慢慢走啊。”
　　那一年，父亲在村东河对岸种了一片瓜，我暑假没事，白天就在那里守着。祖母来看我，过不了河，便在河对岸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这时我就会脱掉鞋子挽起裤脚趟过河去，把她背过河来。她牙口不好，我就给她摘来她最爱吃的面瓜，她一个劲地夸她的孙子孝顺，高兴地像个孩子。可我却在想：祖母偌大的身材，在我一个九岁的孩子背上怎会是轻飘飘呢？我知道她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
　　闲暇时，她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阳光穿透浓密的梧桐树叶，在她周围洒下片片的金黄，多年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一场景，心里都会感到既温暖又祥和。黄昏的时候，她也会牵着我的手，祖孙俩站在门前，看劳作一天返家的人们，看放牧归来的牛羊成群，就这样任由岁月的尘埃落在我们的肩上。在这岁月的尘埃里，我一天天地长大，而她却在这无情的岁月里渐渐老去。
　　尽管她有许多的不舍，我们也有太多的不愿，祖母的生命之路终于在她七十六岁那年走到了尽头，那是在1993年。我记得当时正是烤烟的时节，院子里满是烤好的黄烟，发出呛人的味道，这也让我的心情十分慌乱。听父亲讲，在她临终前，二伯那两个随母远走他乡的孩子跪到了她的跟前，叫着奶奶泣不成声，这了却了她多年的心愿，也让她可以含笑九泉。
　　听到祖母离世的消息，我心像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可我却因为跑回家喂那只灰不溜秋的野麻雀，而后又沉浸在《魔域桃源》里傅青云与慕容白的恩恩怨怨中无法自拔，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错过了，真真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啊！我知道祖母若在天有灵，她一定不会怪我的，可这愧疚和自责却让我难过了很多年。我想是该卸下负担的时候了，是时候跟过去说再见了，放下不是不爱她，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我这一生，永远怀念那个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棍，穿着大襟褂子，站在她的大门口，冲我大声喊：“小犊子，外边黑，慢慢走啊！”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4-12 21:4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