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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耧车:宿命是一场终将融化的雪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秋日的荒芜显而易见,一行征雁怀揣相思向南方飞去。也许一只候鸟从来不懂平原上的四季,只以草木为信,只以清风为引,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徒留大地一片霜雪之后的空旷。耧车的出现可谓正是时机,一头牛无论如何也要走向田野,走向大地,走向劳作一生的宿命。
  秋日的荒芜显而易见,一行征雁怀揣相思向南方飞去。也许一只候鸟从来不懂平原上的四季,只以草木为信,只以清风为引,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徒留大地一片霜雪之后的空旷。耧车的出现可谓正是时机,一头牛无论如何也要走向田野,走向大地,走向劳作一生的宿命。没有欢庆的鼓点,暂且放下收获的欢愉,一牛,一人,一耧车,三点一线,趟开松软的泥土。   种子在耧车里挨挨挤挤,种子不争辩,也不慌乱,顺着耧车梅花状的孔眼撒播田野。   秋天的种子,从节气里的芒种泥泞走来,一粒种子的命运就是在生死轮回里永生不灭。怀揣一个小小的梦想,委身于泥土,成禾,成粮食,成温饱人世的谷物。而人,在渐渐遗忘,遗忘蓬勃的土地,遗忘一次次献身的种子,遗忘作为谷物的粮食。   耧车从来不会忘记。以车命名,好像有点滑稽,但是作为一架没有车辙的农具,它的履痕遍布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遍布农耕文明的每一条田垄与阡陌。   熟悉那样的场景,一头牛沉静的双眸盯向前方,握在农人手中的缰绳,在引导农耕社会的方向。也许,他们看不到现代化的将来,也理解不了人如果一旦失去土地将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自然从来就有自身的秩序和伦理,只要你在一方土地上生活,稼穑,必与一块土地结下生死契约。漫长的农耕时代,也许我们的先民在没有耧车以前只能将一粒粒种子漫无目的地抛撒。他们看不到庄稼的轨迹,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之舵,裸露的种子,像苍天滑落的泪滴,徒有悲悯,却不能施以援手。   只有人才能拯救自己,也只有我们的先民才如此充满智慧,将木质的耧车出落得如此精细,如此巧夺天工。你看呐,长长的车辕像是一双长长的手臂,绑缚于一头牛的命理。上有两柄弯曲,高约三尺,下有三只脚,中空,宽度恰好一垄。四面用横木框定,中间放置耧斗。斗中有亟待播洒的庄稼种子。下面通到三只脚的底孔裹以铁制的犁尖。所以,平原上的秋天,空旷的原野,如果你看到一人一牛一架古怪的耧车,在田野上行进。这没什么大不了,是耧车将麦子的墨绿与金黄播洒,将一粒种子的小小梦幻,轻轻托付于泥土的掌心。   萌芽。扬花。结实。   风吹麦浪,没有人不羡慕麦田里的浪漫与风情,甚至可以作为一副美丽的油彩,悬挂于内心的风景。甚至可以制作成一枚小小的书签,讨取情人的芳心。可是,当我听见“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飘过。”我却无动于衷。也许是因为我的胸怀狭小,总是将粮食,土地和农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劳动,值得赞美;劳动者,更值得歌颂,但是作为画外题的配音,还是让人觉得不合时宜。就如一个人,只知道一枚青果的口感不好,顺手丢弃,而他从来不会想起果农的忧伤,不会了解一株生长在大地上的果树,经过了多少风雨。那青涩,一半是泪,一半是汗水,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   村子里有很多木匠,有粗活木匠,做房梁,造木檩,打造通风的门窗。有细工木匠,一般是鲁班的嫡系传人,将祖师爷的牌位掸去灰尘,擦亮,锯子,刨子,斧子,凿子,一样也不能少,专做家具衣柜梳妆台,和老祖宗的紫槐木摇椅。更有雕花镂案者,常年在外乡漂泊,替大户人家打造遮蔽岁月的屏风,大家闺秀的妆奁。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黄杨,紫檀,千年的红木,作为生命与艺术品多流传于世。土木活,做这类活计的木匠精通于各种农机具,打谷的木箱,上田的拖车,木质的板车,兼制木床,赶集时捎上一两件,好不好看暂且不说,起码耐用瓷实。   木根叔专制耧车。方圆十几里,木根叔的耧车手艺最精良仔细。农家本来拮据,预留的种子少有盈余,梅花眼要开得巧妙,一瓣,两瓣,五六瓣,想要种薄种稀,只要将牛放慢些;若秋日阴雨耽误了时节,种必要多要厚,一扬鞭,将牛赶得快一些,将耧车摇动的频率增大一些,种子便多下一成,不至于耽误来年的收成。木根叔,性木讷,每日里专研耧车耽误了终身大事,将近四十岁,娶回了来自滇南的青女。青女个子矮矮的,倒心灵手巧,没几年工夫便成了木根叔的左膀右臂。剔耧脚,安耧车,干得像模像样。日子在流水中度过,耧车将种子撒播在田野上,春去秋来,转眼过去十几个寒暑。   有时我想,有没有一个地方用来存放远年的记忆,纺车,织布机,一件抵御风寒的蓑衣,一件件在静默中安放,尘土在日光中飞舞,农具的气息尚有余温,留有我们父辈的温度。时代的飞速发展没什么不好,可是匆忙的脚步不能转瞬将乡土遗忘。祖先的智慧,充斥了整个农耕时代 ,农业文明的纹理尚清晰镶嵌在现代农业的掌纹。有发展才有继承,有了继承我们才能深知泥土的恩泽,自然的馈赠。   恍惚间,村庄里的人在一夜间消失,木根叔的一双儿女已然长大成人,听说在南方的某座城市谋生。青女留下一张便条,歪歪扭扭,却赫然在目:孩子们大了,我也该走了。   木根叔在瞬间苍老。苍白的鬓发落上一层无情的霜雪。寂寞的耧车,在雨水中浸泡了一春一夏的零部件,散乱堆放在一起。宿命是一场终将融化的雪,斑驳了一望无际的田野,没有人再使用笨重的耧车了,风吹麦浪只作为一个单薄的词组,在众人的口头传唱。   我想摇一摇耧车上的那只铜铃,已然生锈。锈死的,还有柴门上的一把锁头,再也无人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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