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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就这样把稿费输掉

2020-12-14叙事散文薛林荣
就这样把稿费输掉薛林荣我是个小公务员,除了上班写材料,业余时间偶尔卖文为生,谦虚点讲,是“薛某不才”类的人。天下有三样怪事让我匪夷所思,一件是说话要付钱——拿起电话和手机,如果不付钱就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这样人口里吐出的哪里是话,分明是遍地
  就这样把稿费输掉   薛林荣
  我是个小公务员,除了上班写材料,业余时间偶尔卖文为生,谦虚点讲,是“薛某不才”类的人。天下有三样怪事让我匪夷所思,一件是说话要付钱——拿起电话和手机,如果不付钱就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这样人口里吐出的哪里是话,分明是遍地乱滚的硬币嘛。第二件是睡觉穿睡衣——既睡觉,何穿衣?既生衣,何生床?真是反了,没王法了!睡觉而裸,天经地仪,那件穿在中产阶级身上的无聊的睡衣,就是画在长虫身上的可笑的足。第三件事就是写文章挣稿费——与说话要付钱、睡觉穿睡衣相比,这是写作者最大的幸福。天下文字,人人得而写之,信手拈来,左右逢源,洋洋乎美哉,其理所当然犹如天空要出产白云、大地要生长青草一样,再也自然不过。给写作者付稿费,岂不是子女要给父母付生育费吗?这是有失章法的事。   总之,发现这三件怪事后,我就尽量守口如瓶,让我从祖先那里承袭来的专用于滔滔不绝地说话的嘴巴禁闭起来,让它的功能慢慢褪化,我估计假以百年,人们见面都会如大猩猩一样呲嘴而笑,或号啕而哭,却并不开口说话。同时我也动员身边所有的人像抵制日货那样抵制睡衣,坚决提倡裸睡。人就是从草窠里梦游一样赤条条地来的,那么,人在恢复了梦境后也应该赤条条地走。对于第三件怪事,我充分利用这个不可思议的规则,写了大量文章,挣了很多稿费。忆昔开元全盛日,天下朋友皆胶漆,作家与稿费于是慢慢如胶似漆起来。   最近我收到了一笔稿费,700元,这是我挣到的单桩文章最高的稿费。那篇不足1400字的文章居然能挣700块钱,这就好像贾府的焦大娶了林妹妹一样让人跌破了眼镜。稿费取出后我兴致勃勃地去赴宴,一个刚生千金的朋友请我们吃肥牛。在座的共九人,其中有两个经常叫我“老师”的小姑娘,变着花样给我灌酒。我是“奔三”的人了,对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有种很古怪的心态,说她们是同辈吧显然太小,说她们是下一辈吧显然太大。接近三十的已婚男人往往就这样被挂在心理的半空,够不上天,又着不了地,这样,给她们说话的分寸就很难拿捏得准。我打心眼里喜欢她们,她们单纯、干净、清澈,有嫩青笋的清香。她们给我灌酒,我自然毫无招架之力,就这样迷迷登登喝高了。   吃完饭,两位姑娘各自回家,我和朋友吆喝着去茶园开“拖拉机”。我怀揣刚取的稿费,加上一些零花钱,筹码很足,腰杆很硬。我的目标是不要赢太多,够买几本书就行了。   开拖拉机是扑克牌的一种玩法,每人发三张牌比大小,炸弹(即三张牌数字相同)最大,清一色拖拉机(即三张牌同一个花色,号码又相连)、清一色(即三张牌花色相同)、拖拉机(即三张牌号码相连)、对子、单数依次为小。在所有竞技类牌局中,我最讨厌麻将,最喜欢拖拉机。我靠开拖拉机赢了好多书呢。如果说麻将是一门专门看住对家、防住上家、压住下家的卑鄙无耻的阴谋学的话,那么拖拉机简直是一门伟大的军事学,讲究的是时机、信心、判断力、公信力、敢于决断的胆识以及丢卒保帅的魄力等等,兵法上的一切战略战术在拖拉机中都能得到体现。我为了开好拖拉机,熟读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及毛泽东军事思想著作,深刻领会了“知已知彼”、“欲擒故纵”、“走为上”、“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等军事学要义,所以我的拖拉机开得精极了,在牌场上的辉煌历史几乎可与解放战争时期的刘邓大军或二战时期的艾森豪威尔将军相媲美,极少输钱。比如说我一不小心拿了一个炸弹9,也就是三个9,我会不慌不忙一点一点诱敌深入,牌小的人慢慢退出了,只留下一个人与我斗法。对方也拿了一个大牌,但据判断肯定不会是炸弹,两个人同时拿炸弹的机率极小。他也想一点一点引诱我,让我更多地投入,这情形就像诸葛亮和曹操比赛兵法。打到一定程度我突然涨了一个点,对方认为我涨得太猛,其中肯定有诈,他就不依不绕地跟上来了。我再涨一个点,他就有些犹豫,拿起自己的牌看看,再想想。牌打到这一地步,对方就十分被动,弃牌退出吧,锅里打进了好几百块钱,成本太高;硬着头皮开吧,自己的牌显然好像小了。当对方决定继续跟上时,这时候我往往就人性发现,亮出那个金子般珍贵的炸弹9说,你打不过我,撤吧!这时候全场就一片惊叹,对方只好弃牌认输——他的牌是清到A,果然很大,但敌不过炸弹。这一过程就好像诸葛亮把曹操逼到了华容道,然后派关羽偏偏去放他一条生路一样,刺激,惊险,动人,既富有人情味,又具有远见卓识——就像诸葛亮顺手送给关羽一个天大的人情,让他放走了曹操,是为了三国鼎立,互相牵制力量一样。我不穷追猛打,一是这不合我的个性,二是让他保存实力,可发牵制其他人的力量,最终达到赢家输家都玩得尽兴的目的,同时也符合可持续发展战略和构建和谐社会的内在要求。   也许有人就要问了,上一把牌假如对方是炸弹10甚至炸弹K怎么办?那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倒霉。假如用四个字,那就只能是:倒霉透顶!那一定是路上遇上了不可遇之人,比如说尼姑。遇到尼姑,适赌必输,晦气得很。开拖拉机固然靠的是胆识、经验、判断力等等,但手气也特别要紧,顺风时,怎么打怎么有牌;逆风时,打死也不见牌,或者经常有大牌,但总是在最后关头被同一个对手吃了,而且经常输在了第三张牌上,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得敢紧扯乎,你遇上克星了,三两圈转不过风向。当然如果不慎拿上了天王级别的牌:炸弹A,千万不要双手发抖,镇静,镇静,再镇静;控制声带,不要打颤,呼吸要均匀,吐字要清晰,头脑要清楚;慢慢跟上。所有的人像发了癔症一样拼命往锅里打钱,越大方越好。那钱就像射向草船的箭,越多越好。慢慢地牌小的都退了,只剩下两个人,那个人手里肯定也有大牌,他也在引诱你深入。你如果良心发现,不妨参考上一例子,放对方一马;你若要靠这把牌翻身,或者历史上这个人曾无数次欺侮过你,给你难堪,赢你的钱,吃你的饭,还骂你的娘,你一定要公报私仇,那就一直持有,不要抛出。世上只有一个王,那个王就在你手里。对方哪怕是炸弹K,也无济于事了,你可以让他输掉一座楼,也可以让他输掉老婆孩子,还可以让他输得连内裤都没有,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就像藏在针式摄像机背后的FBI,看穿了世界,看穿了人情,看穿了红尘,只看见事实的真相,那真相就是:越来越多的财富正以加速度向你飞驰,你如果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是你的第一桶金,也是最后一桶金,你如果想当资本家,这是你血淋淋原始积累的第一步!这个牌局持续了两个小时,所有的钱都打进去了,所有可以抵押的东西都抵押进去了,所有的亲友包括可爱的女儿都兑换成钱币垫到里边了,最后关头,你和对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分别折合成人民币30万美金,异口同声大叫一声:开牌!   (该起音乐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命运》。)   世界在这一瞬间地动山摇。   炸弹A对炸弹K!你赢了!你的对手萎顿成了一摊泥,就像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   苍天啊!你睁睁眼吧,看看这个卑鄙无耻的以业余娱乐和实践军事思想为幌子参赌的赌棍吧!这个赌棍不仅赢了对手,而且谋杀了对手。他为了赢得这一胜利,竟然不惜动用屠城的手段,性质恶劣如法西斯。他把自己折合为30万美金,他那把老骨头最多也就值三块钱,他居然还敢典妻当女,他的灵魂莫不是像那被天狗吃掉了的月亮!天杀赌棍,苍天在上,伏惟尚飨!   “咣”地一下,整个世界清静了……   我其实没有遇到这么大的牌刺刀见红地比拼,但我打的牌刺激程度经常与之相类。假如锅里真的打入了上千元,我和对方会握手言和,谁也别拼了,二一添作五,平分。巴尔扎克写过赌徒的手,我不喜欢巴尔扎克,没有具体看过,但我知道他也喜欢赌博,所以才写得精彩。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手指修长,状若女性,让我难堪,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有一个很大的钢笔磨出的老茧。这是一双文人的手,写过很多美文;也是一双小公务员的手,写过很多材料;如果及时培养,它还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妻子以她职业化的眼光一眼看出我未能开发的这一潜能。但我这双手居然还是开拖拉机的手,而且是高手,我真不知道是该为它投保还是毁了它!   那天晚上我的牌风一直很顺,我喝了大量的啤酒和开水,不停地上卫生间,可能这一举动破坏了我的好手气,晚上十一时之后,我的牌风江河日下,一泄千里,有时甚至几十把都没有牌。我运用了苦肉计、瞒天过海计、借尸还魂计和抛砖引玉计,虽然也赢了一点碎银子,但牌风终究未能好转。这时候我怀疑一些场外因素了。所谓场外因素,不是像电视上曝光的场外有人监控和遥控牌局,使其中的一家暴赢的高科技因素。我和朋友都是自家人,牌玩得小,也注意影响,牌局控制在公安机关认定的聚众赌博的范围之外,还谈不上高科技参与。我说的场外因素是一些唯心主义因素,也说是心理理示因素:比如说我发现我的上手总是把我的牌习惯性地拨一下,他今晚输得更惨,几乎没赢过一把,他拨我的牌,他的晦气就沾染上我了。于是我死死护住牌,不让他拨。再比如说晚饭前我把朋友的关公雕塑作品装在纸箱里,纸箱不够高,就让关公平趟着,而关公是财神爷,我虽然视它是美术作品,并不给他敬香,但他再怎么着也是财神爷,别人让他永远坐着、看着兵法书、沐浴着香火还来不及,我却让他平趟着!这么一闪念,场外因素终究是发挥作用了。打牌靠一口气,这口气断了,牌就赢不了。《左传》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见《左传》也懂赌博的科学,真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总之,这个晚上我就这样光荣败绩了,输掉了历史上最大的一笔稿费。心里气不过,给一位朋友发短信,请她开导我,以防我自杀。难得她在凌晨二时的睡梦中果然开导我了,说的是:此身不向今身度,更向何身度自身?即使如此,我还是越想越生气,输钱之后,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做饭时把盐放得很多,咸得吃不下饭;出门时穿脏衣服、旧衣服,让路人侧目;罚自己三天不许笑,五天不许大声喧哗。接连几天,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瞧你那德性,配吃好饭穿好衣,配大声笑大声喧哗吗?   我又想起那个想象中炸弹A对炸弹K的刺刀比拼,我说,真悬啊,悬如垒卵啊,幸亏只是输了七百元钱,如果真要典房卖妻,最后搭上身家性命地拼出个输赢来,那我的灵魂真就叫天狗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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