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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故乡的榕树

2022-01-04叙事散文素心如兰
【一】被风吹过的夏天,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落日熔金。袅袅的炊烟如同一朵朵散淡飘逸的流云,斜过村头那株华盖如荫的古榕,在灰蓝幽远的暮色里次第升起,隐隐有油烟和饭菜的香味在薄暮里竞相传递。枝叶繁密、长髯倒垂的古榕树下,几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围坐在一……
【一】
被风吹过的夏天,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落日熔金。
袅袅的炊烟如同一朵朵散淡飘逸的流云,斜过村头那株华盖如荫的古榕,在灰蓝幽远的暮色里次第升起,隐隐有油烟和饭菜的香味在薄暮里竞相传递。
枝叶繁密、长髯倒垂的古榕树下,几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围坐在一起,眯着眼睛,咧着豁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岁月的风霜,在他们脸上蜿蜒交错,与沟壑纵横、幽寂沧桑的古树融为一体,似乎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光阴故事。而斑驳的夕阳,在他们身后投下细碎迟暮的剪影。
古榕的另一侧,是孩子们追赶嬉闹的身影。一个个小脸通红,大汗淋漓。脸上,却带着酣畅满足的激动与兴奋。几只毛色不一的小狗,吐着红红的舌头,撒着欢儿跟在孩子们身后,摇头摆尾。氤氲的暮色,在他们身后层层迤迤,为他们镀上一层柔和圣洁的光晕。一老一少,一动一静,构成一幅和谐完美的工笔。
村子的左边,是一条幽清缓宕的小河。酡金的夕阳,绵密而温柔,染红了粼细的波光,染红了两岸繁茂的水草花木,也染红了水中每一尾鱼虾每一颗石子的梦。盈亮亮的河水,如同一条闪光的缎带,不动声色地淌过每一季。
村子右边,金灿灿的油菜花,正开至茶靡,仿佛天边遗落的织锦,铺天盖地。晚风徐徐,夹杂着浅淡清幽的甜香,与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交织在一起,整个乡村,陷入一派温馨祥宁,让人目眩神迷……
乡村如画,乡情如水。很多年后,我所记得的故乡的情景,就是那酡红如熏的夕阳,波光潋滟的小河,沧桑幽谧的古榕,漫天泼洒的橙黄,以及那一张张散发着不同气息的面孔,随着西边的霓霞,一点点融入我思乡的梦境。
【二】
我家在村子正中间,刚好就在古榕旁边。而门前,小河叠浪倚波,一路欢唱着往前奔流。遒劲苍深的古榕,枝繁叶密,厚重沉默。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荫,覆盖了方圆半亩地。裸露的躯干,悬垂的长髯,细密的沟壑,一皱一褶都布满时光雕镂的刻痕。如同一位饱历沧桑的老人,默数霜雪风月,淡看百态人生。略带浑浊的目光,透出睿智慈悯的光辉。
这古树枯荣交替,斑驳陈旧。九爷爷说,自他记事起,古榕就在风雨里沉默而倔强地挺立,具体年岁,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那一年,九爷爷已经九十高龄。以此推断,这古榕,至少已愈百岁。
百年光阴,就在它不动声色的一枯一荣里氤氲流转,从容,且平静。树梢的鸟窠,根底的蚁穴,墨绿的铜苔,以及躯干上密集苍老的树纹,如同一双双洞悉世事的眼睛,苍凉而深邃,见证着村子里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和喜乐悲欢,也见证着村子的荣辱兴衰。
最喜欢炎炎夏日。闲暇时,人们大多喜欢在古榕树下扎堆。白天,男人们下棋捉牌,吆五喝六,不亦乐乎。女人们纳鞋聊天,里短家常,天马行空。孩子们或跑或闹或唱或跳,呼啸着来去。虽喁嘈凌乱,却井水不犯河水。有的,甚至抱着茶壶,半躺在竹椅上假寐。而嘶鸣的蝉音,啁啾的雀鸟,嗡然的喧闹,以及轻风滑过树梢的唼喋,那么远,又那么近。夏日的燥热,似乎也在这密密匝匝的荫凉里消弭殆尽。
繁星密布的夜空,如同一块镶钻的屏风,幽远而神秘。九爷爷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袋,摇着蒲扇,低沉暗哑的声音与明明灭灭的烟火一起穿透浓黑的夜。而那些陈年旧事在他的口中,变得奇巧跌宕,扑朔迷离。从民国轶事到战争风云,从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到高官富户的绯闻趣事,都绘声绘色,让人欲罢不能。
四五人合抱的古榕树根处,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洞。九爷爷说,这洞,是当年鬼子侵略扫荡留下的罪证。那时候,整个村子几乎被烧劫一空,人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顷刻间灰飞烟灭,悲痛欲绝,就被古榕也差一点被连根炸起。要不是八路军解救及时,只怕这个小村子,已荡然无存。
滔天的罪恶与纷飞的战火,终究成为了历史烟云。被炮火削去大半边的古榕,在人们的精心维护下,逐渐恢复了盎然的生机。只是,那斑驳丑陋的弹痕,如同一根屈辱隐秘的尖刺,如鲠兀立,始终无法抹平。
【三】
那一株纵横交错、郁郁葱葱的古榕树,是村里老人们追忆往昔、缅怀时光的密处,是年轻情侣们花前月下、盟誓约会的天地,更是孩子们攀上爬下、嬉闹戏耍的乐园。村里每一个孩子的童年,几乎都与这株古榕有染。而每次归乡,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古榕树下坐坐,看看那浓荫如盖的枝叶又繁密了几许,飘逸苍深的长髯又新添了几根,遒劲古朴的躯干上,那密匝幽深的皱纹又加多了几轮?
古榕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春来了又去,冬去了春回,站成故乡最幽寂的风景。乡野的风,长长地、长长地吹过,飘摇的枝叶与满目深绿一起婆娑,仿佛一只凝脂香滑的芊芊玉手,拂过心底最柔弱的角落。微微仰首,那些深谙的情节以及儿时的记忆,像一帧黑白胶卷,徐徐缓缓,趟过岁月的河流,趟过古榕树苍寂幽清的背影。
轻轻触摸古榕粗糙遒劲的躯干,那份久违的熟悉的温暖的感觉,让我瞬间迷醉。树身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就像一双双肃冷沉定的眼睛,带着一份莫名的亲切与悲悯,与我坦然相对。树还是那棵树,而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了。我想,古榕树一定是从它密密匝匝的皱褶里,搜寻到了一些关于我的记忆,否则,它水波不兴的眼中,怎会泛起一丝弥散的绿漪?
古榕树静静地站着,迟暮的眼神中透出些慈祥和追忆。那神情,像极了九爷爷。而微风带起的唼喋,如同他低沉缓慢的絮语。恍惚中,一群孩子喧闹着、雀跃着奔来,三两下,便顺着古榕密布的疤痕攀上枝桠,小小的活泼的身影,瞬间隐没在古榕繁密的枝叶间,唯有一阵阵兴高采烈地呼叫,如浅浪弥弥,穿透古榕百年的沧桑和枯寂。一时间,枝摇叶动,鸟喧虫鸣,满世界都是孩子们快乐无忧的笑语欢声。
那时候,古榕树简直就是个绿色天然的游乐场,又像是个神秘莫测的古堡,让我们终日流连嬉闹,乐此不疲。掏鸟窝、藏猫猫、捉知了、荡秋千、跳皮筋……树上树下,欢蹦乱跳。悬垂的枝桠间,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衣服和书包,如同那段无忧无邪的童年,迎风而舞,直到暮色降临。
当袅袅的炊烟与父母的呼唤一同升起时,只需往上轻轻一跃,书包衣服便稳稳落进怀里。胡乱抹一把花猫脸,兴高采烈地一哄而散。暮色四合,月华如水,幽寂苍深的古榕摇落一地细碎薄凉的月色。那风中簌簌遗落的,可是古榕百年的孤独和叹息?
【四】
九爷爷一走,古榕更显得寥落孤寂。九爷爷在时,即便怎样每天也要去树下转转,日月无改,风雨无阻。一人一树,或默默对坐,或沉沉低诉。南来北往的风,如同一把岁月的雕刀,镂白了九爷爷的鬓发,吹折了九爷爷曾经挺拔的脊背。而古榕的脸,也跟着苦皱起来,身上的年轮愈发深黑。
眼看着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古榕树下早已不复往日喧闹快乐的光景,九爷爷摇头叹息,人少地多,地荒草深,以后的日子何以为继?这叹息,如同远天沉沦的夕阳,飘散在古榕沉默繁密的枝桠里。
九爷爷走了,享年九十九,终于没能迈过百岁那道坎。那个夏夜,星光疏淡,月色清寂,风止树静,水波不兴。第二天,人们赫然发现古榕树下,细碎稠绿的叶子落了一地。也许,那是古榕深沉无言的凭吊和追忆?叹这世上,再没有人陪他沐雨露星光,看云淡风轻;再没有人一边触摸那嶙峋峥嵘的疤痕,一边不厌其烦地宣讲那炮火纷纭的飘摇岁月;再没有人围着他兜兜转转,掸枝扫叶,絮语红尘;也再没有人与他默默对望,明了他这百年来的孤独和苍寂了。一夜之间,古榕长髯悬垂,沟壑丛生,如人声幽寂的村落,如遍野灰颓的衰草。
九爷爷的坟茔就在河堤下,与古榕遥遥相对。一人一树,已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彼此守望着走过了漫长而跌宕的一生。以后的日子,他们还会在这无言而默契的守望中渡过。只是,一个已彼岸,一个已天涯。
那年去拜祭九爷爷,返回的时候,见到榕树下几个蹒跚的小童在跌跌撞撞地追逐嬉戏,清脆稚嫩的童声,惊起满树的鸦雀。疏淡的枝叶,在秋风里簌簌作响,如同九爷爷略带沙哑的嗓音。恍惚中,时光倏然回溯,九爷爷那萧瑟落寞的瘦影与灰白的苍发清晰如昨,仿佛正以悲悯慈和的目光,抚触着古榕身上那峥嵘怵目的伤痕,一遍遍讲述着那些风雨飘摇岁月里的历史烟云。
那一瞬,云淡天青,风止树静。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2-12-7 20: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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