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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每一个草尖上都会有露珠

2022-01-03叙事散文郑远星
白鹭在河滩上优美地旋起,野蔷薇寂寞地开在山道旁,喜鹊、斑鸠、朱雀、野鸡、麻雀自在啼鸣,一望无际的松林像大海绿波荡漾。黄灿灿的油菜花倒映在小河里,松香、草香和花香,与泥土的气息融和在空气中,令久违的我为之迷醉。竹林、菜园、池塘……每一处都唤起……
  白鹭在河滩上优美地旋起,野蔷薇寂寞地开在山道旁,喜鹊、斑鸠、朱雀、野鸡、麻雀自在啼鸣,一望无际的松林像大海绿波荡漾。黄灿灿的油菜花倒映在小河里,松香、草香和花香,与泥土的气息融和在空气中,令久违的我为之迷醉。   竹林、菜园、池塘……每一处都唤起我童年的记忆,我贪婪地打量着这桃花源般的山村,不由得心生疑问:这就是当年我夜夜在油灯下苦读,一心想跳出去的故乡?可离开后的这些年,为什么我常又魂牵梦绕,一次次在文章里抒写她……感情和理智常是矛盾的:就理智而言,即使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依然会选择离开故乡,我深知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贫瘠而落后,单调而寂寞。   故乡如今已是别人的村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我,几只狗冲我汪汪叫,对我充满了敌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认出我,热情地把我迎进他家院里,为我递烟泡茶,我坐下来和老人拉家常。老人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小孩们……老人的婆娘是个聋子,六十多岁的人了,脸上还带着少女般的腼腆,眼里透着善良和天真。女聋子年轻时很好看,偶尔也会笑,露出米白整齐的牙。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到头起早摸黑地忙活。女聋子老实自尊寡言少语,别人无法知道她内心的感受。她的世界没有声音,听不见燕语鸟声鸡鸣狗叫,听不见孩子喊她妈妈。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护短的母亲。那是我少年时的一个夏天,她小儿子偷我家菜园的香瓜,被我捉住正准备揍,女聋子闻讯赶来,红着脸和我吵:“我家石头都四年级了,你还打他?……”   离开女聋子家的小院,我在村里村外信步徜徉。在长满蒿草的河滩上,一个又矮又胖的人拿着竹竿,赶着一群山羊迎面走过来,傻呵呵地和我打招呼,他是我家从前的邻居王傻子。我掏了一支烟递给他,他笑得眼眯缝起来,核桃般的脸皱纹漾开,向我竖起大拇指。王傻子生下来就痴呆,比正常人少一对染色体,他今年三十多岁了,智力还不如小孩,只会说几个简单的词,但他也知道维护家。村里人喜欢和他开玩笑:“把你家的羊杀一只,带你吃羊腿,怎么样?”王傻子连连摇头,咧嘴傻笑说:“不行!不行!”每次看到王傻子,我都会联想到韩少功小说《爸爸爸》中的丙崽。王傻子自然是不幸的,但他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幸,意识不到命运强加给他的悲剧。他没有常人的思维,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是像动物一样活着。这样想时,我感到心里隐隐沉重。   我故乡的名字叫“草王”,满山遍野都是山草,草尖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山坡上有个老人在放牛,拄着拐杖拿着鞭子,我认出是苏瞎子。村里有不少残疾人,有聋子、傻子、瞎子、瘸子和哑巴,他们多半是近亲通婚的结果。苏瞎子的老伴也是个瞎子,他们的三个孩子,个个五官正常。女瞎子会烧饭洗衣种菜,会缝衣做鞋,被子缝得又整齐又漂亮。女瞎子缝缝补补时,一手拿针一手捏线,放在嘴边一吸,线就穿过细小的针孔,连正常人也难做到。   农村分田到户前,苏瞎子为生产队放三条牛,拄着拐棍拿着鞭子上山下山,牯牛水牛吃得肥胖壮实。苏瞎子每次上山放牛,在下山吃饭前把牛栓在树林里,上山时他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牛。更让村里人佩服得是,不懂盲文的苏瞎子能认出钱。几元、几角、几分,苏瞎子全能分得清。他是家里的总管,老婆孩子找他要钱用,他都能按钱数分给他们。苏瞎子还能拄着拐棍,一次次去山外集镇卖鸡蛋,坐汽车去县城探亲,甚至坐火车去南京,带孩子去医院看病。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瞎夫瞎妻看不见诗画般的风景,可他们会“听风景”,“闻风景”,“尝风景”,“摸风景”。苏瞎子还会用二胡“唱风景”,每逢农闲或雨雪天,他就会拿出那把暗紫色的二胡,坐在屋里或门前槐树下,如泣如诉地拉起来,有时还会边拉边哼唱。大人们常常围过来听,小孩们也跑来凑热闹。苏瞎子会拉很多曲子,如泗州戏《小放牛》、黄梅戏《女驸马》、《夫妻双双把家还》,这算是喜气的;若他的心情不好,就会拉《二泉映月》、《孟姜女哭长城》……听众们有时也点曲子请他拉和唱。苏瞎子酸甜苦辣的二胡曲,使得“社员们”的生活有了滋味。  苏瞎子是个有脾气的人,如果他孩子被谁欺负了,如果生产队谁处理事情不公平,苏瞎子就会涨红了脸,手拿着鞭子要抽谁。有一次,苏瞎子放牛路过河滩上的瓜地,听到女人呜呜的哭泣声,他听出是那个女知青的声音,她被在生产队“蹲点”的张书记欺负了,他把她压在瓜地里糟蹋。苏瞎子气得两手发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鞭子跑过去狠狠地抽……苏瞎子坏了张书记的事,受到了打击报复,张书记说他思想反动,经常拉二胡宣传“封资修”,把他送到县监狱关了起来。后来那个女知青回城,她的父亲被平反,恢复高官的职位,这下轮到张书记倒霉了,他因强奸多名知青被逮捕审判,被押到万人聚集的大沙滩上,被法官宣布了死刑,宣判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苏瞎子从监狱回来了,人瘦毛长脸容憔悴,村里人纷纷来他家安慰。   农村分田到户后,苏瞎子替自家放牛,精打细算过日子。他的儿子已经长大,能耕田耙地干重活了,两个女儿一边上学,一边帮助瞎妈妈做事。几年后,多数人家还住土墙草房时,苏瞎子家竟盖了三间瓦屋。现在他的两个女儿都出嫁,儿子早已娶妻生子,苏瞎子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回到城里,我向父亲提起苏瞎子,父亲对我说:“别看他是个瞎子,一般人比不上他。”父亲干过多年生产队长,他对苏瞎子十分了解。父亲回忆说:1960年大饥荒时,村民们煮草根和树皮吃,那些东西怎能填饱肚子,一个个饿得皮包肉骨头晕眼绿,一块小土疙瘩都能绊倒人,永远也站不起来。我的伯父饿得实在受不了,偷了邻村地里一个山芋,被抓住吊在树上活活打死。我的家族共饿死13口人,躺在山中13座荒坟里。父亲说他没想到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苏瞎子竟能顽强活下来。父亲感慨之余,引用了一句俗谚:“每一个草尖上都会有露珠。”我觉得这句话颇有意蕴。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每个人都会有生存的“露珠”,从这个意义上说,上苍对芸芸众生是公平的。但上苍分明又不公平,许多器官残缺的人就是证明。难能可贵的是,那些像苏瞎子一样的残疾人,尽管命运对他们残酷不公,他们依然坚韧不屈地存活生长,令许多器官健全的人自愧不如。                   txj1102@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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