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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高空落下

2021-12-2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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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高空落下
         文:魏新永

他们说我“健忘”,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我从九米高落下的三天前。夜幕尚未被晨曦撕开,城市里的大部分人,还在甜甜的梦里。小商贩、学生、教师、晨练者、与我们这些民工,已唤醒了几条街。我来到工地。把木工聚集起来,开个小会。说收尾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我想到过出事后果,会一贫如洗。所以,我把安全抓得比较紧。这牵扯到我本身利益。他们说,知道了,一定会小心。散会后,他们都上楼干活去了。我在楼下又安排其他事项。完毕,我也上楼。刚走到楼门口,一柄铁刹钩砸在我头上。血顺着头皮流进脖颈里。头木木的。

我捂着头,喊醒附近的诊所,那医生打着哈欠开门。他看看我的伤势,说必须缝针。我说,不疼,没那么厉害吧。他说,现在暂时不疼,一会儿,你就知道疼了。他让我躺在简易手术台上。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准备那些手术器械。那些,针、刀、剪、钳子,都与血联系到一起。我怕血,不敢看血腥东西。我梦到过刀刺入肉体的感觉。冰凉。不知道是心凉,还是被刺破的地方凉。更不敢想象,刀发着寒光,刺破几层皮进入体内。持刀人的心,该有多狠。很多时候,我被梦惊醒,赶快摸皮肤,完好。出身冷汗。

躺下片刻,我的心静了。工地上所有杂事都抛到手术盘里。屋里响起悉悉索索声,手术器械的呼啦声,打破麻药玻璃瓶的砰声。那些声音,跑进我的耳朵里。这个时候,我的头皮隐隐疼起来。我折身,想摸摸。他阻止我,说手上有细菌,会感染。我问他,到底口子有多大啊。他拿手机给我拍了照。照片里伤口向外翻着,头发被血粘合一起。很瘆人。我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任凭他处理。他用药水冲洗我的伤口,头发。血被药水稀释后,腥味刺鼻。打麻药的针头,在我头皮里窜来窜去,发凉。我咬住牙,忍受疼痛。麻药起了作用后。悉悉索索声又钻进耳朵里,头皮木木的。我睁开眼睛,他正拿羊肠线穿入针孔。我吓得又闭上眼睛。他摆正我的头,让我别动。我的心揪起来,紧紧咬住牙齿等待。针刺破头皮,绳子紧了一下,又紧了一下。我屏住呼吸,劲都用在牙齿上。七八下后,他说,总算缝完了,挺厉害的。顿时,我松弛下来,长出口气。

医生有些夸张,他用纱布把我的头裹得严严实实,像戴个白帽子。大腊月,多不吉利啊。回到家,我找个蓝帽子遮住。用围脖紧紧包上。我照了下镜子,还有几条血迹,像红蚯蚓般趴在脸上。我找湿纸擦去,尽量不呈现邋遢样。其实,我不知道为啥要这样。小时候淘气,受伤后,用土把伤口掩盖,把周围皮肤也抹上土。这样,回到家里,爹看不出来,平安无事。母亲最先知道我的伎俩。她点我一下额头,说怕你爹打,以后就不要淘气。她给我抹点紫水,包扎好。还一直让我穿着衣服,伤口结痂后才换。

三天后,我去诊所换药。医生像剥粽子般,把纱布一层层剥去。说头皮如橡皮,愈合快,长得挺好呢。换好药。我不让他裹了,说包点就行,太难看了。他笑笑。最后还是顺了我的意。

我的伤口不疼,也不痒了。工地赶工期,怎能在家闲呢。我又来到工地。三楼封顶了,要把小吊车挪到三楼上吊材料。工友们看到我,说不该出来那么早,多休息几天,伤口还在头上,受风了不好。我说没事,咋那么矫情呢。说了一阵子。就与他们一起挪小吊车。把重零件,卸下来。轻零件直接搬到三楼。半晌,我们总算安装好了。还需把沙袋吊上来配重。我说,你们下楼绑沙袋,我先站在小吊车上当配重。他们疑惑说,能行吗?我说没事。开始吊了。我把钢丝绳落下去,二楼的人绑好沙袋。听到他喊,好了。我摁下电钮,电机缓缓转起来。沙袋一点点走动。悬空了。谁知我的重量压不住沙袋。沙袋瞬间悬空力量是它自重几倍。小吊车倾斜了。我在九米高落下去。

当时,我觉得好像有人推我后背。脑子嗡一下。在空中,我的眼前划过一根电线。想抓,没抓到。也许,人的生命在遇到危险时,任何能抓到的物品,都认为能救命。譬如,落水人,看到一根草,本能驱使他会去抓。我不知道自杀者,是什么勇气,把自己的生命抹去。此刻,我是想活下来。那个瞬间速度,不允许我抓到电线。红色墙壁在我眼前划过,那墙壁上留下指甲印,长长的,直直的。我的指甲盖被磨秃,手指头渗出血来。

我如一根木桩,沉重重杵在地上。幸好,脚先落地的。脚下,是先我落地的沙袋。我跪倒在沙袋上。那个时刻,我是清醒的。一直想,没事,不会有事的。还有很多事没办呢。肩上的负担还重呢。我挣扎着,想扶着墙站起来。又看看巷子的两头,空荡荡的。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出事了。那样,会从他们的嘴里散播给很多人。工友们都慌张着跑下楼。问我怎么回事。又问我,哪儿不舒服。这时,有人说,小吊车在三楼悬着呢。我抬头看看。吓得心凉。那吊车在我头顶的高空,恰好卡在对面瓦上。倘若落下来,就把我砸死了。我极力掩饰伤势,装作满不在乎。扶着墙想走几步。左腿却抬不起来。我拍了几下,木木的。他们扶我勉强走出那个危险地带。我的腰再也直不起来。完了。要残废了。我顿时沮丧。抬头望望那小吊车。在高空里,像个随时勾命的鬼。下面会有很多人走。我让他们赶快想办法,把小吊车弄回去。他们围着我,说这里你不管了,赶快去医院吧。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放心那小吊车,坚持着,看着他们把它放在安全地带。我悬着地心落下。

他们把我架到医院。医生问,哪儿不舒服,我说左腿、腰。他摸摸我的左腿,揉几下,说腿没事,骨头好着呢。他让我做x光,说两个部位都做了吧,放心。X光室在二楼。我看到一层层台阶,心虚了,怎么爬上去呢。我的腰弓成了虾米,稍微抬下就疼。衣服被汗浸湿。我坚持不用担架,努力配合他们上了二楼。拍完了片,我坐在椅子上等待。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很多人,等候的,排队的,搀着的,坐在轮椅上推着的。他们的脸色沉重,似在经受一场洗礼。有人说,有啥,都不能有病,无啥,都不能无钱。这句话在医院里,得到活脱脱验证。我又担心起来,一旦我真地严重了,去哪儿弄这笔医疗费。住院,没有几万能下来吗?我一直安慰自己,肯定没大事,不就腰疼吗?也许休息几天就好了。至少,我捡条命。路上,他们说,人还是心善得好,坏了良心的话,这次就摔死了,九米高啊。

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我,说左腿果真没事,只是软组织摔伤。可是腰部看不清,需做ct。医生说x光显示,一节腰椎骨压缩。做下ct看看骨管是否通,倘若不通,就需要动刀。我问他,动刀要花多少钱。他说,至少两三万吧。我没了下言,呆呆歪在椅子上。一直考虑钱的事。可又想侥幸,一直祈祷,我没事,我千万不能有事。朋友来看我,说这么高摔下来,弄不好很严重。他劝我莫着急,等ct结果吧。我把医生的话告诉给他。他说,就是动刀的话,那两三万,有合作医疗呢,莫担心。我说能报多少啊。他算了算,说也花不几个钱,合作医疗报完,也就万儿八千。看看能报百分之多少。还有大病二次补助呢。朋友处理过几次类似事,他比我清楚。他的话就像让我吃了定心丸,不那么心焦了。下午,ct片出来了。医生告诉我结果后,我激动落泪了。骨管是通的。医生说,真该恭喜你,从那么高摔下,竟然出现这样地奇迹,这下,我也放心了。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回家休养了。

出院时,家属去合作医疗处结算。完毕后,我看看单子。全部报销后,自己支付几千块钱。我告诉家属,这个合作医疗管用,一定要年年交。她说,不要你操心,我每年都交着呢。回家后,我开始了静养。躺在床上,我才明白,如果人没了什么都没了。春节前,家属买了几盆花,说扫扫霉运。我挣扎着起身,想看看啥花。她说,菊花。我笑了,你这辈子都是办蠢事,菊花是布置灵堂的。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床前摆满了迎春花。那朵朵娇艳滴翠的花,正努力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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