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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村庄淡漠了我的模样

2021-12-28叙事散文杨献平

村庄淡漠了我的模样
杨献平村庄已经淡漠了我的模样。吃罢早饭,村里的人三三两两来到我们家。都说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这意思是说,我来看你了,这是一个人情。我知道,但使我诧异的是,他们都说我的样子变了,比前几年回家胖了。有的老人说你小时候是方……
村庄淡漠了我的模样 杨献平   村庄已经淡漠了我的模样。吃罢早饭,村里的人三三两两来到我们家。都说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这意思是说,我来看你了,这是一个人情。我知道,但使我诧异的是,他们都说我的样子变了,比前几年回家胖了。有的老人说你小时候是方脸,现在怎么成长脸了?我笑笑说,长相是爹娘给的,自己管不住。大姨妈说,献平小时候长得可俊了,人见人爱;远房堂哥说,现在就是变了,要是在哪个城市街上见到。还真认不出来呢!小姨妈说,十几岁的时候你可混蛋啦!现在懂事了。还有人说,献平这回不一样了,当了官了,连级干部耶!脸上崩着惊讶。我说我什么都不是,我还是我,我还是俺爹俺娘的儿子,是你们的这个或者那个。有人说献平谦虚,我说我不谦虚,我实事求是,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对一位堂哥说,不管我在外面干什么,即使当了中央委员,我还是一个人,一个和大家同等的人。他们说那咋能呢?!当官就是比咱土农民高级。   这些面孔都是我所熟悉的,在我参军之前,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很多人都有了儿子,甚至孙子,一个个的门庭每天都冒着青烟。他们一个个先后走进来,又寒暄着走出去,我一次次地接着他们,一颗颗地给他们递烟,给他们的孙子、孙女或是儿子、女儿捧瓜子和糖块。一个个的人们说着同样的话,问着同样的问题,脸上闪着各种各样的神色。我知道,他们出了门之后,就会冒出许多怀疑和猜测,就会说出我一些赞美或是诋毁的话。毕竟,我在这个叫做安子沟的村庄出生,并日出日落了十八个念头,村庄固有的、节外生枝的乃至现学现用的传统、习俗和脾性,我都已了如指掌。我已经过了容易冲动和盲目的年龄,一切都很正常,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谁也没有理由剥夺、限制和堵塞什么。   还有一些人我不熟悉,不熟悉的有几个从外村嫁来的媳妇。有一些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小姑娘,他们看到我叫叔叔,还有一个小我7岁的侄子的女儿开口叫我爷爷——我惊诧了——时间竟然如此迅即,一瞬间就可制造出一系列的诧异。我摸摸小丫头的头颅,却没有应声。我知道自己有意躲避着什么,不到30岁就做了爷爷。年龄不饶人,苍老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埋伏着,冷不丁吓人一跳。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后推前倾,一字儿排开,匍匐在同一条道路上。母亲在一旁说,看你都当爷了,你看这人多快呀!   最初的几天隔三差五地有人来,母亲就让我在家待着,一边和母亲唠叨家事,一边等人来。母亲说着近几年家里村里发生的大小事情。母亲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有很多同村人找麻烦,我的那个大伯外表像人,其实是鬼,借办丧事故意刁难;奶奶98年7月去世,因为坟地要路过很多人的玉米地,我的一位大伯坚持要让我父亲挨门挨户地给人家说情,下跪;最多的说起我们家和邻居杨桂新家的宅基地冲突——持续多年,杨桂新是我爷爷的亲侄子,为了房基地的事情,有两次趁无人时候殴打了我母亲,还有一次伙同其两个儿子,趁我小弟挑水没有防备之际突然袭击,致使小弟身体受伤,精神受到一定刺激;至今还吵闹不休,无理取闹。母亲还说,队里分得几棵白杨树和苹果树,竟然有人将硫酸涂在树干,埋在树根。这些很小的事情,却使我异常愤怒。这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在我未出生之前,安子沟这种窝里斗就异常频繁。仿佛是这个村庄的一种传统。我出生乃至稍明世事的时候,就亲眼看到和经历过了。我不能无视父母的屈辱,但我又是无力的。一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村庄的对手。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因此,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人是恶的”的思想就很深刻地嵌入了我的骨头和灵魂。   该做饭了,妻子和母亲一起动手。手虽然在忙活着,但母亲的嘴却不闲。过一会儿就说,那个谁谁谁还没来看你呢。我说,不来才好呢!为什么要他们来看?妻子从我的话中听出了我对这个村庄的厌恶,随口说了一句这地方人真坏!我说我早就受够了,要不是父母亲和兄弟还在这儿生存,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整天不是东家打西家,兄弟骂哥哥,就是张三李四因为一株麦苗,一块石头、一块干地皮吵架,实在不可开交甩开膀子就打。穷得叮当响,就知道窝里斗。正在说着,一位还算不错的堂哥来了,我招呼着坐下,递上烟卷,点着,漫无边际地重复那些说了几十遍的套话。   几天后的下午,没事了,就一个人转过自己家的坡岭,到爷爷奶奶和我们居住过的旧村庄里走走,看望一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村庄还是原来的模样,层叠的石板沿坡而上,两边错落的石头房屋大都衰败了,黑黑屋檐上悬着一条条凝成绳状的灰垢。偶尔有几声鸡鸣,几声老年人喊打野狗的苍白吆喝声。走进一家家门,黑黑的屋子让人感到压抑。与坐在炕边上的老人攀谈,都说,哎呀平子,好几年不见回来了,这会儿在部队上干啥呢?我照实告诉他们。老人会唉的一声,说你那个大伯不在(去世)了,是前年春天的事儿;那个大娘死的可好过了,没打针也没吃药,睡着觉儿就过去了……下一个该轮到谁谁了,再一个就是谁谁,再下一个就是俺了。好像老人们的死都是按照一定次序来的似的。我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告慰老人您多保重身体,有病就要花钱去治,不要硬挺着。老人会再唉的一声说,哪儿有钱呢?打盐的钱都上愁!   离开一家,到另一家时,路过爷爷奶奶居住过的院子,门板还是童年的那幅,台阶还是我不知踩过多少次的那些,如今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身边长满茅草,身上覆着厚厚的枯叶和泥土。春夏茂盛的野草只留下躯干,在院子回旋的风中摇头晃脑。因为久无人居住,使我不自觉地感到阴森。记得童年常在这小道上呼啸往来,嬉闹打斗,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所有哭声和笑声几乎都遗落在这里了,或许就在那稀疏的石头墙缝里,只是太久远了,它们喑哑无声,沉淀成石头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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