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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路沟

2020-09-17叙事散文谭庆禄
故乡村前环抱着一个池塘,一条路从池塘中间伸过去,再往前走,村路不是通向高处,而是进入一条大沟,这就是路沟。路沟很长,一直通向河南窑洼地,通向村里的其它土地,也通向远远近近的村庄和集镇。如果从沟里爬上来看,所见都是高高低低青青绿绿的庄稼,以及

  故乡村前环抱着一个池塘,一条路从池塘中间伸过去,再往前走,村路不是通向高处,而是进入一条大沟,这就是路沟。路沟很长,一直通向河南窑洼地,通向村里的其它土地,也通向远远近近的村庄和集镇。如果从沟里爬上来看,所见都是高高低低青青绿绿的庄稼,以及风中的树木。这路沟很深,人走在其中,远处是看不到的。但它不是很宽。它也不用太宽,那个时候,别说村里,就连镇上城里,也没有几辆汽车,乡里的干部下来,骑一辆自行车就很不错了。所以它平时负载的,也就是牛车,驴车,以及下地和收工的农人,赶集串亲的妇女,割草拾柴的孩子,再就是放牧的羊群,运出的土杂肥料和成熟的庄稼。     村前池塘的东侧,还有一道沟蜿蜒地向东延伸,宽宽窄窄,起起落落,回环往复,如果循着它走下去,可以一直走到马颊河。出了村子向东北方向走,不远就进入一道更为宽阔的大沟,这道沟绕过几个村子,最终也是通向马颊河。临近马颊河时,经过一个很大镇子,那镇子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每逢三八,四外八乡的人都要到镇子上去赶集,吾村及邻村的人去赶集,都要走这道路沟。我曾以自己的双腿,多次丈量过这八里长的沟中之路,最叫我难忘的一次是个积雪的冬季,寒假就要结束,我的学费尚无着落,母亲忍痛装好仅有的十几斤小麦,让我和二弟背上,到镇子的集市上去卖。小半口袋粒粒饱满的麦子,背在肩上沉甸甸的,只换回三四张残破的纸币,握在手里,心中未免怅然若失。从集市上回来,残雪仍然覆盖着田野,也覆盖着路沟,一根根的枯草从积雪中剌出来,沟内的车马人迹,都给冻结了,冰冷的太阳下,吹在脸上的风很硬。    
路沟沿的坡度一般不大,但是,在太阳的照耀下,坡上的土很是松软肥沃,春天一到,各种野花野草都从土下拱出来,使得路沟成了一道单纯朴素的画廊。我就是从路沟的西坡上认识蒲公英的,虽然那时我们还管它叫做婆婆丁。羊角棵是一种谦逊的植物,它的叶子窄而长,状似羊角,所以我们就这样叫它;它的叶子一片片贴着地皮长,叶表上有一层淡淡的银白,看上去不怎么醒目,扯断它的叶子,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可是,拿回家洗净,和粗面掺在一起蒸成的窝窝头,是很好吃的。我至今仍能回忆起羊角菜窝窝头的滋味,却一直不知道羊角棵的学名,而且现在,这种东西在我们那一带似乎已经绝迹了。苣苣芽也有,苣苣芽就是苣荬菜,又名苦菜,也就是《诗经》上所说的“苦”和“荼”。这种东西是只宜生吃的,你把它采下来,太阳之下,不久它就蔫了,篮子底上,毫无生气地叠在那里;等你拿回家,用凉水一浸,它又恢复了原有的生气,吃到嘴里既凉又脆,略略有一点苦味儿,这大概就是其名字的来历吧。说实话,直到今天,人们吃厌了甘肥,开始找寻野蔬了,我仍然欣赏不了这种滋味,孰谓荼苦,其甘如饴,那可是别人的感觉,也许是达官贵人的感觉。长在沟沿上的枸杞不是很茂盛,但叶子很绿,果实也很红,这种小灌木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在镰刀和羊牙的蹂躏之下,还能结出腥红的果,真是不简单。可惜这枸杞子虽然很美,却不怎么中吃,还比不上田间的野葡萄有味儿。生地那时候我们叫它“喝酒喝茶”,阔大的叶子很肥厚,紫色的花开得如火如荼,我们不知道它的根茎是一种药材,只知道摘下它的紫花放在嘴里吸,有一种怪怪的薄荷般的凉意。水稗草也有,各种马唐和莎草也有,茅草如茂密的胡须,剃去一茬,接着又拱出一茬新的;到了夏天,浓重的绿色堆积起来,不光蝴蝶飞来飞去,蚂蚱也在其中跳跃了。     沟底里行路视野受限,固然未免气闷,但是,沟中近乎凝固的平静安逸的时光,沟底遥远人和事,想来也别有意趣。那时的牛车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车箱,下面是四个木轮子,没有橡胶的轮胎,也没有减震的装置,可是,走在松软的土路上,也许是因为它速度慢,所以坐在上面并不觉得颠簸,而只是摇篮一般地晃动,牛车上的时光十分长闲,允许人从容遐想,在这种车子上坐着,闭上眼睛,晃晃悠悠,就觉得车子在往相反的方向走,睁开眼睛重又往前走了。后来,我曾在其它各类车子上寻找这种感觉,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农人下地干活,要把农具如耙啦,耢啦一起运到地里,运这些农具有专用的工具,我们叫它“拖车”,“拖车”两个字读起来有点怪,给人的感觉好像中心词是“拖”,而不是“车”,“拖”字用力,而“车”字则一带而过。其实它是一种类似雪橇的东西,就是一个木制的方框,顶多有两道横梁,耙啦,耢啦就平放在上面,用牲口一直拖到地头上。这种拖车在松松的黄土上滑行,是毫不震动的,如果得到大人们的同意,坐上一段这种车子,那就更是一种享受。     在我很小的时候,乡村里兴起吃食堂,有一天,管事者一时高兴,说晚饭要到南窑地里去吃,不分老幼,傍晚时分都往地里赶,出了家门天就暗了下来,先祖母也许嫌我走得太慢,就背起了我。走进长长的村南路沟以后,我就在沟里的黑暗中,伏在先祖母温暖的瘦骨累累的背上沉沉睡去。我没记得怎么吃饭,又在祖母的背上回到家中。我隐约记得沟中杂沓的脚步,以及夜晚黑黢黢的沟沿。夜晚的路沟如村中的胡同,两坡就是屋舍和墙垣,它使夜色更加浓重。     路沟其实也是水道。村子上的土地大都在村南,东西二三里宽,南北也有三四里的样子,除了那片窑洼地以外,大都十分平整。每到降雨时节,地里的积水排出来,沿着曲曲折折的毛细水路,最终都归到这大沟里,然后再流入村前的池塘。池塘满了,就顺着村东的沟流向马颊河。通向东北方镇子的那道路沟,应该也是一条水道吧。路走在沟里,或许还有其他的考虑。三四十年代的北方农村,真是一个兵荒马乱的世界,据老年人讲,有一个时期,我们那一代几乎是土匪如毛,凡是不务正业的家伙,无不拉起三五个不良分子,弄了个司令团长的头衔,割据一村一寨,作威作福起来。枪声在平原上几乎就像鸡鸣犬吠一样平常,人在路上走着,或者在地里干着活,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颗子弹飞过来,洞穿了你的胳膊,大腿,甚至脑袋。所以在这时候,路沟真是一道难得的掩体,走在里面,不光子弹打不着,而且也不易被匪人发现,也就少了遭打劫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沟里走路的理由,我却能据此体会我的父辈祖辈们所过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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