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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生活从来都是臭袜子

2020-09-17叙事散文风为衣兮
这两天看《包法利夫人》。原著一遍,电影一遍。曾经是乡村姑娘的艾玛,会弹琴会画画会刺绣,爱看一些文艺类的浪漫主义小说,向往着诗和远方。当她嫁给”谈吐像人行道一样平板“的乡镇医生包法利之后,内心就一直不满。珠光宝气的舞会,男人对女人的赞美和殷勤

这两天看《包法利夫人》。原著一遍,电影一遍。曾经是乡村姑娘的艾玛,会弹琴会画画会刺绣,爱看一些文艺类的浪漫主义小说,向往着诗和远方。当她嫁给”谈吐像人行道一样平板“的乡镇医生包法利之后,内心就一直不满。珠光宝气的舞会,男人对女人的赞美和殷勤,高脚杯和雪茄匣,是时刻萦绕在她心中的梦。她因此两次红杏出墙,和浪荡公子鲁道夫、青年书生莱昂,分别有过一段浓情迷醉的日子。她为了这种日子不惜债台高驻,结果倾家荡产。而与她日日说恩情的两位情人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就如同两记很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艾玛的脸上,艾玛只好服毒自尽。最终在床前哭泣送终的还是她的这个她认为很平庸无趣的丈夫。据说福楼拜写这部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讽刺当时一些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小说,正如塞万提斯要借助《堂吉诃德》讽刺骑士小说一样,两部小说的实质都在讽刺一些生活不着调不切实际的幻想派,为人们头脑中所谓的”诗和远方“泼一泼冷水,叮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要多睁开眼去打量我们的生活,去接受生活这张”柴一样干,像春季发芽一样一脸疙瘩“的臭脸,在一种真实苟且中再去谈生活的诗意和远方。 边看《包法利夫人》就边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曾经有过一段像包法利夫人一般想入非非的时光,尤其是在三十出头的时候。那时,作为一介草民又有一些文青的我,操持着两袖清风的职业,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小镇,灰尘和黄土常常扑面,却总在歆羡着大城市的诸多风雅——高级沙龙,优雅的男男女女,咖啡时光,交响乐的大剧场……而沦落于实际生活中的我,不谙稼穑不懂柴米油盐不会邻里乡亲地聊天不说,骨子里还常常排斥一切庸常琐碎的东西。甚至包括交友,都不愿去交那些平凡无奇的朋友,而更多地只想交一些做文学、弄音乐、搞绘画的雅人。说到底,就是在奢求一种超越自身很多的高大上的生活,而容不得身边的一些凡俗和下乘。精致,优雅,浪漫,从来都是我文章的主打词。文入生活,生活当如文。而那些庸常和琐碎的东西无异于是在焚琴煮鹤,我总认为。可后来的后来,常常有臭袜子打破这一切。那些臭袜子在台阶上、沙发下、卧室里,层出不穷,触目惊心,让人心生眩晕。连同地上,那些永远扫不尽的头发。还有厨房的油腻,洗手间的异味。这一切的一切,都分分秒秒地存在,重锤敲打着我文弱的神经,使我不得不静下心来思想和面对。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一堆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破事,连同打鼾、放屁、流汗、磨牙等等。不接受这些形而下的东西,就是跟自己的日子过不去。就好比我的一个邻里,她一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晚到茶馆、修车铺、小卖部里去聊天,去和各种各样流着臭汗香汗的人们聊天,常常是聊得神采飞扬,心满意足,回家倒头便睡。我私下认为她这种热火火的状态大大胜过我此前的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这使我想起我小时候。作为七十年代初生人的我,虽是女孩也没得到过父母多少照顾。小时的我经常的模样就是衣衫不整,鞋子趿拉,头上两根粗羊角辫松松垮垮的,鼻涕一拖老长。日头里晒,风雨里刷,就连下雨天上厕所都可能没有鞋子穿,只能一溜一滑地走到茅坑前,走到了还可能蹲不下去,因为那情形可真叫一个龌龊!上学全靠步干,放学回来就割猪草,捡柴草。有时日当头顶都还在外头砍鱼草,拖板车,拾牛粪。回来后,还要做饭,洗衣服等等。没少受生活的一些粗粝。往往一个热天出来,就是一身的疮。那时到一些家境好的人家去做客,看到人家茶几上摆的烟灰缸都会羡慕不已,如果人家还有书柜和一柜子的书的话,就会觉得是天堂。殊不知,就是小时自己这种乱糟糟脏兮兮一副翱翔于蓬蒿之间的乱相,竟能让自己呼呼地成长,还骨骼健壮:粗茶淡饭都咽得下,粗活细活都捡得起,不娇气,也不造作,每临大事还能有一份静气。后虽经读书沾染了一些小资气,动不动也会无病呻吟两下,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大气爽朗的。记得雪小禅在她的《底气》一文中,说“一个人一段乡村记忆,是这样敦厚、诚恳,甚至那些脏乱差,都成了日后的丰沛和温度,格局和气象。”看样子,一个人接受了生活的脏乱差,有过一段在泥泞中爬摸滚打的日子,相反还能真正成就一个人的优雅和精致。 有一天闲来无事去买发卡。那种能将头发全都盘起来的发卡。没有这么大的型号,店子里的大姐笑着对我说——每次我都观察过你,你总是将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一丝不苟?这让我想起我前些天遇见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一直单身,因为腿微跛。衣服穿得周周正正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我从未见过如此不乱的头发。都有五六年没见过她了,她老远就将我喊起。她还是这般收拾得一丝不乱,就是总向我诉说她的头老犯晕,老犯晕。一生周整,却敌不过生活,生活总是让你乱。还有一次去填表。见一同事,笔画工工整整,填写认认真真的,也是个周整的人。上课也是。可他的学生就不喜欢他了。说他讲课声音过大也过于卖力。后来还发展到有邻班学生发短信给他,说他声音大得——扰了民。他知道后郁闷得要死。我也曾经如此过。学生说,老师您很认真,但也太认真了。凡事太认真就会紧张。凡事紧张就不会那么讨人喜欢。自己也不喜欢,但总改不掉。 曾经有一邻居,男的女的都爱洁净。女的爱打扫,连沙发下、床底下都打扫得纤尘不染,门把手也细细地消毒。男的自行车十年如新,衣衫从来不起褶子。家里基本不来客人。来客也止于门前,隔空传话。应该是一对很相投的夫妇了。后来的后来,男的却出事了。出事的原因竟然是,他要拦住别的女人做爱。听到的人起初很不解。后来的后来,也都懂了:当两个人相爱到纤尘不染时,做爱的烟火,便凌空飘举,无所归依。于是又想起那些文学中的爱情来了。那些文学中的爱情也大多像这般纤尘不染的:男女主人公大抵清隽秀丽、衣衫周整。他们的感情必定是惺惺相惜,执手相看泪眼的。一言以蔽之,大都是爱得纯粹而经久不息的。可实际生活中发生的那些爱情呢?好多就是一场激情:不见面就一切拉倒,不上床就一切完蛋,好像一场爱情就是奔一场肉搏战而来的。即使有鱼水之欢秦晋之好的那些爱情呢?有的说厌了,就散了。有的说不给力了,就另觅了。有的说,怎么都不怎么了,就是想找了。荷尔蒙主宰了爱情,爱情也总摆出一副兽性的面孔,并不是文学作品中所说的那种好。起初的起初很不理解,后来的后来,也就懂了:红尘世间饮食男女的爱情,本就是一副臭袜子的面孔,并没有那么多的仙气。而真正的爱情,本就该是一副臭袜子,在自家的台阶上不离不弃;凡人的爱情,本就是磕磕绊绊的,在夏天的床上,臭汗淋漓地滚在一起。 那个叫祝勇的男人死了,死于一场推杯换盏后的突发心肌梗塞,没到医院就死了,才四十几岁。他的孩子正在准备高考,大家都没有告诉她。是一女孩,很小就跟着她的小姨过活。因为祝勇离婚早,离掉的是一个标致的年轻女人。孩子从此就没有了母亲,只能靠她小姨照料着过活。祝勇从此就过上了一种无拘无束寻欢作乐的生活,在大城市的灯红酒绿里春风得意马蹄疾。据说死前又找了一个女人,是准备结婚的。只可惜这种没节制的生活,辜负了他的女人、女儿和白发的父母。很多人,就是这样在生活的尾声中,渐渐青筋毕露,本想避开一种平凡无奇的生活,求得一种更刺激更高大上的生活,其结果,往往是荒冢一堆草没了。张爱玲曾经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蚤子。她的心意大概是想说,生命的袍子,因了蚤子才显得华美。没了蚤子,袍子的华美也就失去了意义。我们的生活就是在这般美与丑的厮杀中,渐渐揭开了它迷人的面纱。很多人因为不懂这点,就早早因噎废食地废弃了他们的袍子。 生活从来都是臭袜子,我的文字也是。我的文字向来是七扯八拉、率性而为的,没有更多的章法和讲究。譬如写到这里,我就走神了,径直想起我曾经写过的一段札记。这段札记,文字虽然绉了一点,但理儿却还是很应和我此刻的心意的,就不妨摘录到此,权当一段懒婆娘的裹脚布吧: “周敦颐老先生曾叹曰: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一语既出,驷马难追。很多人便由此赞叹莲的高洁,赞叹莲之出于淤泥,却最终远离了淤泥,不受淤泥的半点沾染。其实这是误解,莲自己都不以为然。莲之出于淤泥,却并不以淤泥为嫌。它知道,没有淤泥,便没有它的高高挺立,它再高洁,也依然还是存于淤泥中,与淤泥共生,与淤泥共亡。淤泥之于它,本就是共存体。并不因为出于淤泥,就洋洋自得于自己的高贵,也不因为生于淤泥,就厌恨自己的出身。淤泥莲花,美丑清浊,天生自然地,融为一体,这就是事实。一些文章大家就深谙此道。雨果擅长美丑对照原则,让其丑无比的敲钟人加西莫多拥有善良纯净的心。狄更斯亦然。在他的创作中,贯穿着民主,一些中下层的人,虽然衣衫褴褛,举止伧俗,没有上流人眼中的所谓的教养和高贵,但狄更斯却写出了他们的勤劳,善良,勇敢,纯朴。譬如《大卫.科波菲尔》中的海姆,连未婚妻都嫌弃他的不解风情和憨厚呆板,以至跟着贵族公子私奔了,可到后来,贵族公子在风浪里挣扎时,跳下海去救他的却是海姆——一个有一万个理由可不去救他的下层人。海姆还为此失去了生命。实际上,一些高雅,高贵,美德,并不是天生就该亭亭玉立,横空出世的,它们本身就蕴藏在朴素,粗糙,琐碎,甚至伧俗中。后天的闪亮,卓绝,溢彩,都是修为的结果。宝玉的前身是璞玉,金银的前身就是石头砂子,花草树木的脚下,无不是奇丑的根。美女再美,依然要吃喝拉撒打嗝放屁,否则生命无以为继。爱情,也如此,没有高大上的爱情,爱情一味的高大上,爱情就会飞走。再美再纯洁的爱情,还是要依托在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中。再高雅的人,也必须植根于世俗生活,滚一身泥,裹一身烟火,才会真正鲜活。菜根谭说,真味是淡,至人如常,就是这个道理。一些最高境界到头来不过是低,是淡,是俗。” ”一些最高境界到头来,不过是低,是淡,是俗“,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们生活着的生活,本就是臭袜子包裹着的一段行走,对这个本来面目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不再苛责求全了,不再像崂山道士一样总渴望在幻象和现实之间自由穿越了,就能坦然接受生活的一些不完美和粗糙,就能大隐隐于市地自在生活了。 还是去买发卡。那种能将头发全都盘起来的发卡。没有这么大的型号,店子里的大姐笑着说——每次我都观察过你,你总是将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的。我说,是吗?她再次肯定。其实稍微凌乱一些会更妩媚的,她说。难怪我总买不到这么大型号的发卡的,因为我每次——都想将头发全都盘起来。我自言自语道。用较小一点的发卡,只要从头发中间穿过去,就能将头发全都压住。大姐说。 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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