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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武庄有个武子定

2021-12-25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如果事情没有变化,这一天的黄昏我应坐在到南京的列车上。但正午时分,我却坐在一辆客车里,在城里兜圈子。每见了背着行李的人,车都停下来,售票员大声喊着:邓州?南阳?这座城市名叫襄樊。除了知道隆中位于此地,我对它一无所知。但我不关心这些。我心里想……
  如果事情没有变化,这一天的黄昏我应坐在到南京的列车上。但正午时分,我却坐在一辆客车里,在城里兜圈子。每见了背着行李的人,车都停下来,售票员大声喊着:邓州?南阳?   这座城市名叫襄樊。除了知道隆中位于此地,我对它一无所知。但我不关心这些。我心里想的是距此地四十里,生活在武家庄的武子定。   客车终于离开襄樊,开到公路上。这几十里地,将从湖北进入河南地界。两个省份虽然相邻,却泾渭分明。就在前一天,我们从河南邓州新庄李,到湖北襄樊,一过省界,路立即就不同了。   2005年7月,我到新庄李时,还是异常泥泞的土路,路口挂着“道路村村通”的大幅标语。隔年2月,我再到新庄李,已是水泥路,但不是路基坍塌,就是被压出一个坑,车子仍颠颠簸簸地走得惊心动魄。行到湖北的乡村,同样的路面却平整了。开车的人笑道:只看路面就知在哪个省。   车很快就到河南,魏集。距武庄还有几十里地。   因为《七剑下天山》,武庄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地名。但此武庄非彼武庄。我第一次到这座村庄,是十年前,只为那里居住着一个名为武子定的人,他是我丈夫木华的至交好友。小时候,他俩常走几十里地,聚到一起,吹笛子。   在我的想象里,那是非常浪漫的一件事。许多年前,当他们的笛声越过响叶杨,漫过黄昏的田野时,我正走在家乡的青石板路上,哼着一首歌: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喔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在吹响……   我从没有问过木华,那时的他是否知道这一首歌。但唱起这首歌,我会想起居住在乡村的同学。夜晚来临时,他们家里就生起一塘火,火堆上烤着玉米,一家人围在一起把屋里堆如山的玉米粒从梆子上剥入大簸箕中,一面劳作一面说说笑笑,房里弥漫着烤玉米的香,房外,累累的果实把树枝压得低低,月亮就在树枝边。   我并没有听过他们俩的合奏。十年前我随木华坐一辆拖拉机到武庄,武子定率妻子和三个孩子迎出来。我很被惊吓了。那时我认定自己风华正茂,木华也年轻得如同雨后朝气蓬勃的树木,没有想到木华儿时的玩伴脸上已有了中年的风霜。他们没有拿出笛来吹,只是坐在一起说话,喝酒。   在我的天真里,以为木华好友的妻子,会是我的闺中腻友。就如同我好友的丈夫,会和木华在闲瑕时相约了抛开我们出去喝几盅一样。但武子定的妻,这三个孩子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她隔着弥漫在灶台上的热气冲我笑,又喊一个小女孩,陪我出去走走。那一刹,我知道距离的存在。这与年岁无关。   这里是平原,除了无波无折的田野,还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好像什么都可坦诚相见。而我没有看到笑意写在脸上,哼着乡间小唱归来的人,只有雪白的羊卧在村庄边缘的树脚边,安静地唧嚼着嘴里的吃食。   离开武庄时,武子定非要把他最小的儿子塞来,让我们带回去养。我看着手袖上可疑地油亮着的痕迹,脸蛋因泪水冲出一道道白印,嘴唇上方挂着两条青龙的孩子,心里面竟然有惧意——我刚刚新婚,在父母眼里还是个孩子,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应付这样的一个孩子。木华坚决地拒绝了他朋友的好意,没有带那个孩子上路。   许多年里,每看到蹲在街边揽活的木匠,我会想到武子定。据说,他是个好木匠,看到什么家具,自己回去就能似模似样地做出来,又或别人告诉他意图,他不用画图就打出了让人满意的家具。当年木华力邀他到我们居住的城市来打工。那一年,我跟着木华所到过的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衣服就堆在床边,堂屋里用砖砌起来的供神像的台板。就算木活巧过鲁班,在那里也无计可施。我以为有一天,武子定会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出现在我们的城市。   这一天并没有到来。2004年,木华接到武子定妻子的电话,说武子定在广东打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成为植物人。   他妻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木华身上,因医生说,有可能,小时的玩伴能够唤醒他。   木华立即请假订票。机票送来后,却再也拨不通那个电话。   这期间,我们见到了从木华家乡过来打工的人。他们在一家修理厂工作。其中一人说很苦,整天泡在水里。另外一人刚刚下班,衣服还没来得换,身上有许多干去的灰浆。他解释:刚下班就在路口等木华。他那五岁的孩子因母亲没有过来,头发、衣服和小脸都有些脏。见人不说话,也不是害羞。我哄她吃菜,为她倒水,从包包里找糖出来给她。她渐渐开心起来,指了炸鸡皮对我说:我要吃这个。问她是否喜欢这座城市,她一脸茫然。临走,她把牙签肉的牙签全收到一个袋子里装进包。从始至终,她没有绽露过笑容,哪怕扯动嘴唇的微微一笑。   我们又回过一次新庄李,但没有人知道武子定的消息。偶尔,木华还是会拨一拨那一组号码,虽然那组号码已无法联系任何一个人。如果他不和我们联系,也许无法再从人群中得到他的消息。   2006年2月,我和木华为一场丧事再回新庄李。风俗里所有的程序都做完后,精疲力竭的我们离开,打算从襄樊到南京。襄樊是个小站,刚刚非常艰难地买到了卧铺票,就接到木华大哥的电话,说武子定的妻子去家里看望,刚刚离开。木华惊讶:他们回到武庄了?得知他们确实回到了武庄,木华立即就去退了票。
我们很快就到了魏集。   下得车,找到木华的一个堂妹,托她找辆的士。   开的士的师傅是堂妹夫的好友。堂妹暗示可以少给一点钱,堂妹夫立即出来说:没你的事,不要多嘴!   乡间正在把那些被车压垮的路再次修平,的士就在这样的路上绕来绕去。我看着窗外,田野依然平整,距路两米种排树,再距两米又种一排。的士师傅说,大家估计这路还要扩宽,到时就可找政府赔树钱,上次修路,被砍的树是狠赔了些钱的。在宽整的田野上,那些新种的树越发显得纤细,尤如手指,没有想到它们还担着这样的使命。田中也有大树。家里死了人,就把他们埋在自家地里,担心它被太阳晒被雨水淋,就在坟边种一棵树,从树干的粗细,可看出人去世时间的长短。   车到了武庄,顺着路人的指点,找到了武子定的家。   我已全忘了武妻的模样,只觉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全没有我想象中,被生活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样子。   武子定躺在床上,一眼认出了木华,抓着他的手,呀呀呀地,不能成语。虽不能说话,但能醒过来,已是大幸。看得出来,武嫂对此已非常满意。当年三个孩子中的一个,已长大成人,张罗着要做饭给我们吃。但我们还要赶回襄樊,不能逗留太久。木华从身上摸出几百元来,交给武嫂,她怎么也不接。木华差点落了泪,她才接过去。   离开时,太阳已在往下落。我突然想起,那个孩子,当年我见到他时也才四、五岁,十年过去了,他最多不过十六岁,可他那样子,已有了些中年的沧桑——嘴角的小胡子,眼里的漠然,行动上的成熟……   他们的中年,好像格外地漫长:十年前的武子定,已人到中午,十年后的现在,他的妻子仍然是中年,而且这中年还漫长得没有边——武子定的病,三个儿子的娶妻……   到魏集后,我们匆匆搭上一辆客车,回襄樊。车上,木华深感歉疚:这次回新庄李,钱已花得所剩无几,不能多留些给武子定。又知道这一离开,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位童年的玩伴,不禁万分感叹。   我依在车窗边,看窗外的田野。很广阔的田野,却无法让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富裕。夕阳渐渐落入薄雾中,没有牧童骑了老牛归来。我却分明听到了那首歌: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后来,木华偶尔会翻出他的长笛来吹一曲,那不是牧歌。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小时候,知不知道这首歌,而这首歌是真实的乡村描写,还是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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