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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请朋友们砍砍:最后一颗红李子

2021-12-23叙事散文西北狼

最后一颗红李子
西北狼我们家有一棵红李子树,树高高大大的,枝繁叶茂,每年都要开好多的花,结好多的果,李子成熟时的甜香味儿能传遍天顶寨下所有的院子。于是许多人家都来我们家要树枝,要回去后种到土里,一年后就开花结果,能吃上红红的红李子了。可是……
最后一颗红李子
西北狼   我们家有一棵红李子树,树高高大大的,枝繁叶茂,每年都要开好多的花,结好多的果,李子成熟时的甜香味儿能传遍天顶寨下所有的院子。于是许多人家都来我们家要树枝,要回去后种到土里,一年后就开花结果,能吃上红红的红李子了。可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我们家大树上截去的红李子树,结出来的李子不大也不甜,乡亲们打破脑壳也想不出名堂来。我的父亲,一个爱看三国水浒西游记隋唐演义的农民,这时便翘着下巴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树也是一样嘛。   我们家的树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既不是天上飞的麻雀屙下一泡屎,屎里带颗李子核,核长成苗苗长成了树,也不是天顶寨垮岩从地缝里山水一样自己冒出来的。父亲这样讲话有点儿不厚道。但他是从哪弄来的树种,我不知道,我童年的记忆里一直有那棵红李子树,树上结的鲜艳的红李子则是让我比同龄人提前两三年学会爬树的根本原因。也许他是到山里面找来的,也许他是从爷爷的老家挖来的,也许他是走路踢到一根干柴捡回家插到牛粪堆上就长出叶子来变成了一棵树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共存,我懒球得问,反正他也从不主动跟我说起。   尽管树的来历不明,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我对它的热爱。   冬天,我常常在树的横枝上用牛索索吊板凳坐着晃悠。我看到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里有一种让人坐在上面晃悠的东西很好玩儿,就偷了新牛索索拴着板凳来玩儿。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在我还没学会爬树时我就在想了,等我学会爬树时,我便充分利用了李子树的那根粗壮的横枝。后来有一天不堪重负的牛索索断掉了,我摔了个跟头,头上淌着鲜血,父亲收缴了瘸了一条腿的板凳和断成两截的牛索索,于是我的冬天便变得格外漫长了。   在鞭炮声中迎来了新年,这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我们也在李子树上贴了红纸条,纸条上写着“果实满枝”。年在我们东跑西跑走亲戚的脚步中飞快地溜走了。年刚刚过完,快乐还没走远,树上就泛青了,枝头一群一群地鼓疙瘩。树皮越来越青,疙瘩越来越大,大到最后,一阵夜风,就把疙瘩全部吹开了,开成一朵雪白的降落伞,芳香四溢。近看,白色的李子花成团成簇,毛茸茸的,似乎轻轻一吹,就会象蒲公英一样四季处飘荡。风来时,果然就有小小的花朵飘飘悠悠地滑下来,打到草狗的头上,草狗摇头摆尾,不知道她又欢喜什么。   李子几乎是被我焦灼的目光一天一天催大的。如果不是我每天逼着它们求着它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它们赶快长赶快长,它们会不会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又三千年才成熟也不一定。天晓得,孙悟空就是怕等不到吃第二发的蟠桃,所以偷光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然后惹出祸事来,被压到五行山下五百年没吃没喝。好在李子在我还没开始偷窃行为时就已经变红了,于是我的口水开始涌动,泛滥成了六月天的廖家河。   李子大部分还是青的,不过鼓鼓胀胀的,比乒乓球还大,味道已经很好了。我从往年的记忆里调出了味觉,我相信这年的红李子肯定和往年一样好吃,说不定还更好吃,今年雨水足嘛。晒太阳多的李子,表皮青里透黄,黄里带红,眼看着就要红得发紫了。可是,父亲还是不准我上树。父亲不准我上树,我当然不敢上树,我要一上树,脚丫子印肯定会蹭掉树皮上的青渍,从而留下罪证,被父亲人赃俱获,然后铁定跪神龛。   这时我便盼望刮风下雨。每天夜里,我都睡不着,闷热是一个原因,想树上的红李子是另一个原因。这时,如果有炸雷嚓啦啦响起,凉风从木条窗中扑进来时,我很快就会睡着,睡梦中,会有无数又大又红的李子从天而降,打得我脑壳起包。天还没亮,我便跳下床去,光头光脚跑到李子树下。果然,有李子掉到地上,摔得吡牙咧嘴的,在黎明的辰光里向我示威。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捡起来,就手一抹,然后就吃。酸甜的果肉和着雨水一起进入我的口腔,我满意地打着李子嗝,惊醒了哥哥姐姐,然后父亲母亲也起来了,大家一起动手,捡掉在地上的李子。姐姐最孝顺,捡到的李子全部交给母亲。三哥是个急性子,捡一个吃一个,和我一个样。大哥是个慢性子,边捡边念叨,还没熟嘛,这么早落下来做啥子。二哥不动声色,捡了就往兜里放,我知道他要带到学校去给女同学吃。父亲这时便说,落到地上的,随便吃,树上的不准摘。   父亲在种庄稼的同时,也种了些经济作物,比如甘蔗、花生、油菜,每年靠它们换钱打零用。而他种的桃子树、李子树、樱桃树、柚子树、桔子树,也无一例外是要换钱贴补家用的。大树上的红李子,同样是要卖钱换油盐交学费的,这使得我们年年都没有囫囵个的红李子吃。在公路边卖李子时,蹲在父亲身边的三哥和我,常常是用嫉妒得发疯的眼神盯着买李子的人。我想,以后我要是有钱了,就把我们家的红李子全部买下来,我想白天吃就白天吃,想晚上吃就晚上吃,我一次吃半斤,吃一斤吃两斤,谁也拿我没办法。   后来我终于有一次吃到了完完整整的红李子,让我感叹一个人的愿望的实现,有时竟需要很多的外界因素来辅助。那次是姐姐到男方家“看家”,母亲提着一书包红李子带着姐姐去的。我也跟着去了。我不知道姐夫一家跟母亲和姐姐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光顾着从书包里偷李子吃了。到最后吃饭时,我肚子撑得饱饱的,牙齿酸得不行,豆腐都咬不动,于是非常遗憾地放弃了姐夫家的腊肉。   就是这样一棵让我欢喜让我忧的红李子树,二哥居然要砍掉它,而他的理由竟然是成熟的李子落下来时打碎了他房瓦。其实先前二哥的房子离李子树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二哥的房子象长了脚似地,一年一年往树下长,终于把脚伸到了大树脚,于是在某个下雨天的早上,二哥在他婆娘的怂恿下,操起篾刀爬上树,要砍斜到房上的树枝。枝上满满当当的青李子,再过两天就会变红的,起码能换十斤盐,砍了真可惜。但是二哥不可惜,因为树是父亲的,没分给他,于是他抡着刀就砍。父亲急得跳脚,喊他,莫砍莫砍,你这个败家子。父亲干着急没办法,父亲岁数大了,力气衰了,二哥敢不听他的话了。看到父亲急得要掉眼泪,十七岁的我也急了,爬上树上,阻止二哥砍树。二哥轻蔑地看我一眼,抡起明亮的篾刀,一刀一刀砍下去,树沫飞沫,梆梆的声音听得人肉痛。我操起一根竹竿,二哥砍树一刀,我就捅他一片瓦。二哥急了,要拿着刀爬过来找我算账,我一竿子捅过去,把他捅到树下,唉哟连天地叫唤起来。母亲这时候便出来收拾残局,和他婆娘一起把他扶回房去。   事情最后是由生产队的队长来出面解决的。队长说,树嘛,不要砍,李子嘛,大家吃。于是父亲把李子全部打了下来,来看热闹的人大家有份儿。我坐在树上,委屈得掉眼泪,坚决不下去。二哥这个败家子,一讨了婆娘就忘了他也曾坐过我的牛索索板凳了,忘了他曾把李子带到学校送给女同学了,忘了卖李子的钱供他上中学了?   我怕二哥还会砍树,每天没事就拿着一根竹竿坐在树上。树上已经没有李子了,我成天傻瓜一样呆在树上,婶婶们以为我有病。母亲说,他是有病,想变成麻雀飞。   这年夏末,我在树上发现了一颗硕果仅存的李子,果皮红得发黑了,向阳的一边被麻雀啄了个洞。它被枝叶掩藏得太好了,如果不是有些叶子提前发黄落下,我还真地发现不了。果肉很干,不如下雨时捡到的口感好,但是很甜。我坐在依然繁茂的枝叶中间,用了半天时间品尝了这颗最后的红李子。   第二年春天,我辍学离开了家,之后在异乡辗转谋生,多年不得回老家一趟。关于老家和父亲母亲的消息,我只能在家信中得到最简单的了解。   2000年的初夏,我在一个夜晚回到了老家,可是我竟然找不到路。月牙剪纸一样贴在寨背后,我在村外的大路上坐着,听狗叫虫鸣直到天亮,然后才进了家门。房子的格局彻底变了,二哥把他那边的旧屋改成楼房,先前房前屋后的果树,全部没了。那棵高大的红李子树,也没了。   我只呆了几天就走了。羸弱的父亲母亲送我再次走出家门时,我朝曾经长着红李子树,而今盖着二哥的楼房的地方,看了又看。毕竟是兄弟嘛,我不好再跟他翻脸,于是一走了之。   可是,二哥的楼房没住两年就空了,精明的他很快在大马路边买下了别人的房子做起了小买卖。不久之前,二哥用手机给我发来短信,说他终于成功竞选上了村民小组长,也就是从前的生产队长。这时我便开始为那些从我们家截去种植的红李子树担忧了。我们的村民小组紧傍着省道,靠路吃饭的人们,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建上房子,那么那些红李子树还能保得住吗?   如果我的手够长,我希望它能伸展三千里,从天顶寨的云端里探下去,狠狠地戳我二哥一竹竿,免得他把最后一颗红李子从我的记忆里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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