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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顺德巷3号

2020-09-17抒情散文敬一兵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0 编辑

         顺德巷3号敬一兵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随父母迁徙到红土高原上的青云路顺德巷3号,就是我逃离红土高原所做的准备过程的开始。身边刮过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0 编辑 <br /><br />          顺德巷3号

               敬一兵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随父母迁徙到红土高原上的青云路顺德巷3号,就是我逃离红土高原所做的准备过程的开始。身边刮过的风,头顶上游走的白云,落在路边的梧桐树叶,还有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好像都是专门为我的这个认识而出现的。它们在我的身体外梭织往来,忙碌的情形如同鸟儿要在一场阵雨降临前赶回自己的巢穴一样。是的,每当我面对红土高原的照片,在街上看见过桥米线的招牌,听见走过我身边的人用红土高原上的口音说话时,我就会觉得我的身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我的身体在红土高原以外的地方游荡,我的灵魂却还栖息在红土高原上的顺德巷3号。
  逃离,勿论我的身体还是我脑袋里日积月累慢慢增多的想法,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逃离世界,去到得所愿、爱恒久的天堂。我不知道人进了焚尸炉的时候,是不是抵达了天堂的大门。但我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逃离者抑或逃避者,在我自己的眼中是一个自我流放的宿命践行者。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过蛊的故事。南洋女子每当自己的丈夫或者恋人要出海远行时,就会拿出用虫蛇之毒浸泡过的戒指或金属配件要自己的男人戴上。据说这种名叫金蝉蛊的东西不畏火枪,最难除灭,而且金蝉蛊还能以金银等物嫁之别人。去除金蝉蛊的解药则被女人放在秘密的地方。女人就是用这种方式拴住男人的游子之心的。当我的肉身逃离了红土高原上的顺德巷3号后,我那不愿意逃离顺德巷的灵魂,成了我患上了“逃离蛊”病症的解药。
  当我时隔近二十年后再次回到红土高原的时候,盛放了我少年生活很多内容的顺德巷3号,却熬不过时间也熬不过人喜新厌旧的煎熬,终于也逃离了。瓦片、青石板、土坯墙、雕花木门窗、皂角树、腊梅连同整座四合院一道已经星散四野难寻踪迹了。原来的旧址上耸立起了一座二十多层的高楼。
  在城市里,一座古旧的四合院被拆除,表面上看是发展的需求。然而它的实质,却是以拆除的方式对时间对历史作了一次否定。是悲剧还是喜剧,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我一边注视陌生的高楼,一边任由曾经年复一年穿过顺德巷3号的风和阳光,代替我熟悉的四合院来访问我。蓊郁的雪杉见证了这次访问。昨昔惶惶诚恐,今日幽幽抚痛。四合院的瓦解给它给我带来的疼痛,是它预感到它身后出现的高楼,已经决绝地粉碎了它期待再次出场的机会,是我发现我少年时代梦想和情感滋生的源泉,被他人肆无忌惮地封堵了。
  新修的楼宇有多高,顺德巷3号在我记忆中就有多痛。
  青云路是幸运的,哪怕它现在已经物非人也非了,但它的名字还在,还大致上保留了原来的走向。顺德巷也是幸运的,虽然它已经从新版的地图上和现实中彻底消失了,但它在我记忆的版图上依旧存在着,巷子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清运垃圾的人照样隔三天来敲一次3号的木门,小娃娃禁不住好奇心还是会从木门的缝隙看院坝内的景象。这条巷子一头连接在青云路上,另外一头连接在我记忆中的顺德巷身上。
  世上就该有这样的地方,空寂清净,精巧玲珑,阴性柔美,鸟语花香……即便只是小小一个院坝,也足够造就与成全我长期被女人萦绕而成的内向、低调、孤僻和清高。二十多年的迁徙岁月中,在记忆和梦境里,我就是搭乘了思念这窊不为外人知晓的轻舟在时光中逆溯,最终抵达顺德巷3号。
  从巷口向里望去,顺德巷简直就是一条弯曲的蛇,右拐弯后就看不见蛇头了。见尾不见首的巷子,只有我才晓得它其实并不幽深,在3号到4号门牌之间就终结了,是名副其实的死胡同。这条死胡同与毗邻的天君殿巷没有太多的区别,都有涂了黑黝黝柏油的木电杆、青石板、刷了石灰的土坯墙,还有从院墙内伸出来的三角梅。但是,因为巷内有一个3号门牌的四合院,顺德巷又与天君殿巷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包括出入巷子的人和这条巷子散发出来的味道。当时只缘身在巷子里,不识巷子真面目。现在我人到中年在脑袋里再走一遍顺德巷才发现,这条巷子就是横亘在我少年与中年之间的一道鸿沟。而顺德巷3号,就是这道鸿沟中最低洼的地方。
  一走进顺德巷3号那扇板栗色的木门,皂角树、樱桃树、箭竹、美人蕉、小叶冬青、紫罗兰、迎春花、臭灵丹、巴壁虎、蒿草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还没有征得我的许可就纷纷涌入我的眼帘。郁郁葱葱的景象,构成了一个院坝沉甸甸的阴柔和湿漉漉的静谧格调。掩映在植物枝叶背后的围墙,墙脚上生满了绿幽幽的青苔,从叶影飕飕的墙面往下看,墙壁被青苔勾勒出的静谧与沧桑感特别明显。墙壁在我的正前方和右侧各开出了一道板栗色的木门。这个事实说明,我现在置身的院坝不是居家的院坝,不是院坝主人工作之余浪漫的去处而仅仅是一个公用的通道。
  穿过摇曳的树叶和浓郁的植物气味看这个小院的围墙和三合土铺成的小路,少了硬邦邦的刚性质感成分,多了曲线和绿色带来的袅娜与文质的内涵。院坝的左侧没有围墙而是厕所和一个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瓦房。瓦房后来被我父亲爬上瓦顶戳了一个洞竖起一根烟囱,又在烟囱的下方打了一个双眼灶而改变成了厨房。再后来,厨房又被派上了新的用途,成了父亲制作家具的木工作坊。
  父亲下班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消耗在这间瓦房里的。那个时候我在读高中,脑袋里天天填满了诗歌、坐在我前排头发扎成马尾巴的女同学和恶作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间瓦房不仅仅是厨房和木工作坊,还是父亲躲避压力的一个缓冲房间。我也没有分出时间和精力来把细玩味一下父亲的这些举动,其实就是在用制作出来的床头柜、书桌、凳子和衣柜,向他的邻居传递出不屑、抵制、反对乃至示威和炫耀的情绪。
  有些时候,承受和面对压力是勇气,躲避压力却是一种智慧或者艺术。我记忆中的厨房兼木工作坊,就是一个佐证。
  高大的皂角树应该是这片公用通道中的主角。听父亲说从树干的直径和高度上可以判断这棵树活了近百年,顺德巷3号还没有出现它就在这里生长了。无聊的时候我经常会抚摸它,感受它皴裂的树皮,还有我无聊得像皴裂的树皮一样的日子。寒假和暑假是我最无聊的时间,见不到扎马尾巴的女同学,心里面是空落落的。时间慢得就像皂角树皮上爬行的蚂蚁,风也没有了沿循墙壁弯弯拐拐向上攀沿的巴壁虎那种悠然自得的情调。把我的心和树上结的皂角挂在一起,成了我用攀爬皂角树来打发寂寞时间的唯一选择。
  我站在墙顶用手勾住一根碗口粗的树枝爬上树后,越往高处爬,枝条的摇晃就越厉害,我眼睛里的天空和顺德巷3号也跟着摇晃起来了。以前没有鸟瞰过的左右邻舍的院坝尽收眼底。独家独户的院坝里晒满了衣服裤子和床单,很像一艘挂满了旗帜的平底船。几户人家共住的院坝,杂七杂八的什物几乎堆满了所有空闲的地方,像是展览也像是用来占领地盘的。看我住的这个四合院,它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露天戏台,晾晒在木质走廊上的碎花布衬衣、粉红色裤衩、乳罩和酱色的月经带,暗示出这个露天戏台的表演主角是女人而不是男人。这些场景显得很新鲜,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让我暂时忘记了女同学,还有女同学给我带来的惆怅与无聊。
  人的生活,包括物质和精神的生活很可能都是这样的——越是往高处走,越是会收获到更多的惊喜与惊愕。是说皂角树天天长在这个院坝里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原来它有收获而来的故事和风景,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打量顺德巷3号发生的事情。
  推开我正前方的那道板栗色的木门,就是顺德巷3号的正院。一个标准的四合院构造。四合院坐南朝北。只要是晴天,太阳光就可以像一个逡巡者那样,从从容容把这个四合院房顶上的瓦片,地面上铺垫的青石板逐一丈量。瓦檐下面二层楼的正房和厢房,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雕花木门和木窗。木门的上半部分和木窗都是木格状的,格子上面雕刻最多的是桃花和莲花,剩下来的是我不认识的花。这些花朵永远都处在不知疲倦的绽放中。它们集体在木格门窗上打开它们的花瓣,即使门窗静止不动,缤纷的花朵也会发出声音。幽静的四合院是花瓣打开的声音厚度。四合院中长在花台上的夜来香和腊梅安静脱落的叶子,应该就是木门窗上花瓣遗留下来的音符。
  它们打开花瓣的声音,像是一首歌谣,不仅一个夏天都唱不完,就是一年四季也唱不完,哪怕它们生长在没有一点禅意完全世俗化的四合院里。这种按捺住了内心激情的声音,比达到激情顶点的高调,更持久更深远也更辽阔。是说很多看过雕花门窗的人,都会被花朵永远都走在徐徐绽放道路上的姿势所陶然所感叹。原来,只有雕花门窗,才会让所有的雕刻之花,拥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自由绽放的空间。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些正在打开花瓣的花朵,从树上移植到了木门窗上的。但从惟妙惟肖的绽放情形可以看出,这位移植花朵的匠人,一定是用尽了他的情感、心血、精髓还有他对生命的全部感受,才在他的每一次精心的刻刀雕刻的后面,留下了如此细致精湛的生命故事的篇章。
  木门窗的开启与关闭不是推拉式而是木轴旋转设计。木轴旋转会引发各种各样的声音。打开和关闭一次木门窗,我就能够听到一次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或绵延或果断的音调。特别是在冬天的晚上,关闭木门窗的声音还真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关闭木门窗的动作越是急迫,发出来的嘎吱声音就越是响亮和凄惨,它的惊心动魄,足以让我的身体痉挛,足以让厚重的夜色颤抖。如果是在白天镇定自若轻缓开启或关闭木门窗,那么它发出来的声音,就会变得轻缓悠长,像呻吟,像倾述,更像一曲柔曼的轻歌,抚慰精神也抚慰身体。
  用不同的心情开启和关闭木门窗,木门窗自然就会回报以不同的声音。这不是真理,但却是顺德巷3号的一个事实。可惜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对此熟视无睹麻木不仁。
  把四合院放进声音里,四合院就多了诗意和美感。把四合院放进照片里,四合院会显得古老和珍贵。把四合院放进记忆里,四合院就变成虚度年华的一个废墟象征了。这绝非我的臆断想象,而是我少年时代的亲身体会。
  四合院里住了三户人家,确切说是两户人家。住在东厢房的那户人家,大概有过人多嘴杂难打交道的经历,所以搬入东厢房后就干脆从里面把门窗都堵死了,一家人过起了和我们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逍遥日子。作为公共通道的院坝里开在墙壁右侧的板栗色木门,就是他们一家人的门户了。只有西厢房里的我家和正房里的大学党委书记一家,共同享用着这个四合院。
  我的卧室在西厢房二楼的正中间。父亲给我做的书桌就安放在木格窗下面。这样一来,我会时常隔着木格窗看天,天空是由木窗的格条拼接起来的。隔着木格窗看腊梅和夜来香,香气和颜色是完整的,但枝条却被分割成了四四方方的小方格。一扇木格窗,轻易就将四合院撕成了碎片。这还是其次。关键的是木格窗原本被油漆漆得黑黝黝的,但由于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油漆已经脱落,呈现出斑驳的景象,简直如同穿在乞丐身上千窗百孔的衣裳,加重了四合院的清冷、低沉、沧桑和阴郁的成分,也加重了我被隔离或者囚禁的感觉。这让我特别怀念四合院外面的世界,清新,质感并且高远,可以让我的心,无拘无束地飞跑起来。
  党委书记有五个孩子,小名分别叫做大宝,二宝,三宝,四宝和五宝。他们年龄都比我大,都参加了工作。大宝在沈阳当兵,只有春节才会回四合院来看望他的父母,顺便也会给我家带来一些沈阳的土货。二宝在山东上班,快三十的大姑娘还没有找到婆家,自然回到四合院的次数就更少了。三宝在城边的省监狱上班,他不是狱警而是一个修理工,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都要陪我打篮球或者陪我父亲下几盘象棋。四宝也是当兵的,听说在部队里十分努力挣表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如愿以偿获得提拔。五宝应该多说几句。她是一个乖巧的车工,年龄只比我大三岁,模样和身材都还不错,可是一直没有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长时间放单的结果令她十分沮丧。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四合院后,只要见我在院坝里无所事事闲游浪荡,她就要背着她父母把我喊到她的房间里去,说是要借给我战争方面的书籍,比如《第三帝国的兴亡》和《朱可夫回忆录》之类的。看见我心满意足翻阅喜欢的书籍,她也会趁机对我说,你的耳垂很大也很丰满,像弥勒佛的耳垂,我要摸摸。五宝总是让我的心情顺风顺水。只有在这样的心情中,我才会觉得和谐的日子像扇动翅膀的精灵飞逝而去。
  四合院的人情味变化,要从四宝说起。他不但没有在部队里获得提拔,哪怕就是转成一个志愿兵也好,反而提前脱下他心爱的军装复原到了地方。在等待安置和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挑选阶段中,英雄气短、垂头丧气和失魂落魄的心情,让他看谁都不顺眼。我记得是在皂角树挂满皂角的日子里,我父亲爬上皂角树去摘皂角。四宝见状后站在树下对我父亲直呼其名说下来有事商量。作为四合院里文凭和学位最高的长辈,也作为曾经在中共中央西南局呆过十多年的高干,面对如此不懂得尊老爱幼和区分辈份的四宝,我父亲当时一口恶气上窜到脑门心,气得差点把手中的铁钩砸到四宝的脑袋上。后来父亲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四宝的父亲。再后来,两家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两家人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节,但实质上却已经渐渐疏远了,彼此之间的关心交流不是像我看院坝那样被木格窗分解成了无法逾越的方格子,就是被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所谓貌合神离,便是如此。
  我母亲是一个直性子的敏感人。她的性格和敏感来自于她童年就在纺纱厂当童工,后来又成为地下党的经历。她早就擦觉到了四宝的父亲溺爱娃娃,明明知道是他儿子不对还要袒护,显然就是认为我们伤害了他的至高无上的领导形象。母亲几次想指着鼻子骂四宝的父亲,每次都是被我父亲劝下来的。从此之后母亲时常在饭桌上说,四宝以为自己是八旗子弟就不得了啦?他那老不死的父亲不也就是一个国军的中将嘛,如果不是他脑袋活套见机行事起义了,说不定早就被解放军歼灭了,哪还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大拽拽坐在党委书记的交椅上发号施令呢?
  我父亲过去常常在母亲和我的面前标榜自己是一个不倒翁,在官场的纷争中可以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然而这次他却感到倒下去爬不起来,爬起来也有点玩不转的危机了。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才会好,伤了自尊的灵魂,不晓得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恢复原状了。他开始谋划搬出四合院去的计划。
  作为少年的我,虽然类似跨刀英雄那种血气方刚的情形在我的身上看不见,但继承了母亲敏感秉性和对事情不认真不斤斤计较的德行,还是在我的身上表现得特别露骨。我总认为是父亲太计较得失了,对事情太认真了。在这些小事情上最好还是宽宏大量睁只眼闭只眼。我这样认为自然有我的小算盘在里面——我不想断了一条在五宝那里能够阅读战争书籍的路,也不想终止在五宝摸我耳朵的时候,我用身体感觉她胸脯起伏带来的某种想纵身一跃的体验。但是,我却没有料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在我的前面折磨我。
  1978年全国统一高考前的一个夏天的傍晚,也许对别人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个傍晚吹得皂角树树梢呜呜怪叫的风,却在瞬间就决定了我的命运和性格。五宝下班回家后见家中无人,便关上门窗洗澡。阵风一下子就吹开了她的木格窗,也吹开了我的木格窗。她起身急迫关窗的声音特别响亮。像战士听见冲锋的号角一样,我被声音召唤,抬头从我的木格窗里循声望去,眼光突然就与她的一对丰满坚挺的乳房邂逅在了一起。害羞的本能让她尖叫了一声,赶紧逃离了木格窗。我也赶紧逃离了我的木格窗。除了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比任何时候都凶猛外,脑袋里出现了短时的空白。1978年的天空下,勿论电影电视还是纸媒对裸体都是持拒绝态度的,我居然看见一个姑娘裸露的胸部,后果自然也就很严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才在不安之中度过了那个夜晚的。
  我的预感是正确的。第二天下午五宝的父亲背着我找到我父亲说,你儿子昨晚偷窥五宝洗澡,虽然没有发生什么进一步的实质性动作,但这个苗头很可恶,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儿子了。我父亲在之前就多次对我告诫过,你小子如果考不上大学,参加工作之类的事情就不要指望我来帮忙了。其实在重大的关节点上,我的事情父亲基本上就没有帮过忙,比如有次我用瓦块打别人家的房子,被别人逮住后了把我弄进了派出所。我在派出所的黑房子里蹲了一夜,父亲好像没有事一样在家里呼呼大睡了一夜。所以父亲相信我在高考前夕,是不可能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更何况他也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马尾巴女同学了。另外一方面,父亲认为这件事情是我替他报了一箭之仇,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乳房这个抚育婴儿的器官,象征仁厚母爱的器官,居然落在我的眼睛里就变成整治我的刑具了。
  五宝一家见我没有受到他们预期的那顿我父亲老拳伺候的下场,无名肿痛带来的不适,让五宝的母亲始终耿耿于怀。于是,她开始发挥她宁肯说出来的话音被墙角或者风严严实实捂住,也要喋喋不休把我偷窥的下流举动散播出去的家庭妇女本色,抬着这个话题四下传播无休无止,恨不得一棒将我,还有我背后的父亲母亲打到地狱十八层下面去。
  嘴巴长在她的身上,她想怎么说我又封不住她的嘴巴,只好忍气吞声埋头继续复习准备高考。这倒不是我有多么的绅士或者大度,恰恰是因为我觉得黔驴技穷而形成的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如果一个四合院的人不要任性,不要自以为是,不要斤斤计较,相信也不会因为一个不屑的表情而成了彼此的天涯,不会因为一次肚皮官司而成了彼此的海角。
  有了压力就有了动力。对我来说,这句话确实可以当成一个真理。为了将来有一个自食其力的饭碗,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尊严,我逐渐适应了在隐忍、沉默、低调、克制和内心孤寂的情况下奋斗的过程,也成了我逃避的最初雏形。这或许就是我现在性格的来龙去脉。当然现在我的性格已经没有这么威严和纯粹了,大概这和我在逃避路上的自我流放中,背黑锅背惯了,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有关了。
  长在山沟沟里的野百合都有它自己的春天,更不要说我这个脑袋还算灵光的人,经过一阵头悬梁锥刺股的复习后,自然也会走进属于我一个人的春天。我终于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本大学。成功给我带来了喜悦带来了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幸福感。在高中同学的庆贺聚餐中,我这个平时像是芬兰人投胎的沉默人,在酒的面前,尤其是在马尾巴女同学的面前,一改往日冷淡低调和孤寂的德行,突然变得热情豪爽起来了。
  人可以改造自己身边的生活环境。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被自己身边的生活环境所改造所同化。我想我一切性格的走向,注定了都是与顺德巷3号有关的。几十年都过去了,可是这样的想法和认识,还是没有过去,像皂角树一样深深扎根在了我的脑袋里。一说起皂角树,我就会想起顺德巷3号走马灯般发生过的事情。不管这些事情好不好大不大,反正我已经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清高、孤僻、忧郁还有点假老练的成分。
  四合院就是这样见证了我如何在诽谤之中发奋努力的过程,也见证了我如何逃离它的全部细节。撇开四合院中人与人琐碎无聊的纷争纠葛这一点来看,四合院本身还是干净和纯粹的。我的少年时代已经死在了顺德巷3号。估计我的老年,也会死在我记忆中的顺德巷3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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