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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兰州和它的黄河

2021-12-23叙事散文杨献平

兰州和它的黄河
■杨献平第一次见到黄河,是在河南的新乡和郑州之间,巨大的铁桥两岸,麦子正在四月,油菜花烧黄山冈——想起著名的音乐《黄河大合唱》,也想起了伊沙的口水诗《车过黄河》——黄河的水已经很少了,大片的淤泥在阳光下晒出油墨的光泽。第二……
兰州和它的黄河 ■杨献平    第一次见到黄河,是在河南的新乡和郑州之间,巨大的铁桥两岸,麦子正在四月,油菜花烧黄山冈——想起著名的音乐《黄河大合唱》,也想起了伊沙的口水诗《车过黄河》——黄河的水已经很少了,大片的淤泥在阳光下晒出油墨的光泽。第二次看到黄河,是在兰州——由酒泉开往兰州的长途班车于清晨进入,正在睡着的我被喧哗河水喊醒,看到的黄河从黑色的两山之间坦荡或者拘束而来,黎明的光辉使得河面发白,与四周及远处的大背景联系起来,就像是凭空流泻的天堂银练。     进入市区,楼房上都是灰土,厚厚的,和一些碎砖块一起,几乎要把低矮的平房压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街道湿漉漉的,行人的脚步和自行车一样紧凑——不怎么稠密的车辆溅起黑水的积水。走出汽车站,仰头看到兰州火车站、兰州大厦等等建筑。踩着黝黑的泥浆,路过几家水果店、牛肉面馆、小门面的商店,在兰州站广场,抬头,就看到了背后的山坡,野草、荆棘、灌木横生,不高的树木像是一只只探出的手掌,在兰州站上空摸索。    从兰州大厦右侧向东,到西关什字,有一家新华书店分店,迫不及待地走出去,挑选了《大洋季风》、《人文中国》和正在热卖的《废都》。一个人站在街道上,四处看了看,都是楼房,街道在其中隐没——让我觉得了一种空间的深和内容的大。我不敢贸然深入,原路返回,在一家牛肉面馆坐下来——在西北也有年了,但我仍旧没有适应牛肉面,那些看起来黄黄的面条,吃到嘴里,总觉得有一些柴灰味道,零星的牛肉和葱花也像是漂浮在黄土地上的一些干柴和碎草。    阴了一个上午的兰州天空突然晴了,太阳在高浓度的烟雾当中,就像阴天的月亮,稀薄的光芒几乎照不到人的脸上。行人脚步匆匆,其中不少衣衫褴褛者,他们挑着扁担卖茶叶、皮包、干果、兜揽家庭装潢,一个个的口音都在南方;还看到一些浓妆艳抹、胸口很低的女子,挎着坤包,用尖利的皮鞋后跟与这个城市发生最直接的关系。    晚上告别兰州,一路向南,在老家一个月后,再次回到兰州,见到了军旅诗人马萧萧、石寿伦和师永刚。一天下午,石寿伦和我,和马萧萧一起,从南昌路出发,到东方红广场——兰州广播电台前面,有一个商品发布会,一些不知疲倦的人正在台上卖力歌唱。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去了西北书城,转了一圈,好像也没有什么书籍值得我买,只是翻看了一些当时出版的散文集和长篇小说,有名家的,也有非名家的——最终只挑选了《渴望生活•凡高传》和《浮士德》。    向西,转上另一个街道,再一次看到黄河,从远处汹涌而来,凌驾其上的巨大铁桥好像是清代修建的,一些车辆在其中轰隆隆奔驰,俯看的河水浑浊激荡,奔涌向前。铁桥一边竖立着一根锈蚀斑斑的铁柱,上面还有一些字依稀可辨。三个人肩并肩照了一张合影,又分别照了单人照。从铁桥向白塔山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趴在栏杆上俯看黄河——几乎听不到涛声,或者被众多的汽笛声淹没了,只见打着漩涡的浊水如汹涌军队,前赴后继,连绵不断。     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黄河,按照当时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想到戏谑——它是壮观的,还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想,如果一个人跌入,会是什么样子呢?马萧萧和石寿伦说到了有关黄河的诗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刘禹锡“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乃至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站在白塔山山顶上,俯瞰的黄河是安静的,阳光在它身上打下无数的银色光斑,长长的身子像是兰州的一条金色腰带,又如一把锋利的刀刃。    山上的白塔至今巍峨,大致是为去蒙古谒见成吉思汗,而在兰州病故的一位西藏萨迦派喇嘛而建。沿小径向上,树木参天,花草众多,或许是因了树木的缘故,空气甚是清朗,散发着湿润的青草气息。山顶还有一棵年代久远的银杏树,据说为唐文成公主所栽。庙宇当中,还有一口年代久远的铜鼎,外壁刻有经文……三个人在山顶坐了一会儿,看到背后的山路上蠕行着几辆三轮车,就像蓝色的甲虫——对面是兰山,颜色发黑,烟云苍茫。    再从黄河铁桥返回,到五泉山公园,看到了矮种马,在一片泥浆当中,头顶白色鬃毛,四蹄雪白,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游人围观。见到扬子鳄,它们尚还年幼,水槽内横着一条死鱼。看到巨大的蟒蛇,各种各样的狗——再后来的寺庙宗教气息浓郁,路过一道窄巷的时候,遇到一个长须飘飘,自称来自白云观的道士,邀请我们算命——山坡上的荆棘很深,偶尔有野鸭突然飞出,更多的是灰雀——到山顶,游人如织,几个小亭子当中有人聚众喝酒,有人闲适而坐,还有一些人在一边的松树林里交头接耳。    到山顶,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挑选了三匹马——我选中一匹枣红色,先在场地上跑了一大圈,感觉就古代匈奴或者西汉的骑士,就像远征或者出使的将军……有一种铁血军旅的意味。后索性骑马长奔,从一座山岭到另一座山岭。坡度很陡,路过一片麦地的时候,差点摔了下来,我匍匐在马背上,紧抓马鬃,驰到一面柏油路上,突然看到一道被雨水冲刷的深沟,马匹一跃而过。    在一座平房后面停住,马萧萧和石寿伦相继驰来,三匹马气喘吁吁,并排站在一起,马萧萧背诵了赵执信“霜凝疏树下残叶,马踏寒云穿乱山。”李贺“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杜甫“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回程路上,速度减缓,马蹄敲着兰山的黄土,发出沉闷的响声。    四周山坡长着稀疏的青草和开着白花的荆棘,小片的麦地在山岭悬挂,就要成熟的麦子在风中改变颜色——我想,若是在唐朝该有多好:两三个人,两三匹好马,像李白、高适一样悬剑西行,眺望长河落日,阅尽关山城堞,在风中写诗,马上睡眠,凉州的葡萄美酒和祁连美玉,露着肚脐的波斯或者印度美女,胡笳声起,白雪如镜,飞得最高的鹰隼在头顶盘旋。    回到原地,下马登上山顶,身下的兰州骤然低了,最高的建筑也像是侏儒一般,沉浸在繁华都市,以钢筋水泥立足。最近的一幢大厦上悬挂的“甘肃日报”字体很是醒目,还有东方红广场、黄河铁桥,对面的白塔山矮成了黄河边上的一艘轮船——到三台阁,使劲敲了几下钟,声音沉重而悠远,还没有完全消失,暮色就从松林当中升起了。乘缆车向下,又到黄河边上,坐在一个小滩上喝盖碗茶。    古人把黄河尊为百川之首:“中国川源百数,莫著于四渎,而河为宗。”(《汉书•沟洫志》)此时的黄河,落日辉煌,红色之水如从天降,西边的天幕一片血红,波光鳞鳞的黄河,滔滔不绝的黄河,我看到了它滚涌的泥沙,粘稠的米粥一样,滚滚向前。马萧萧说,其实用浑浊的河水洗澡最干净,泥沙是比任何洗涤剂的去污力都强——河岸上拴寄着一些汽艇,随水摇荡……只是不见了“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羊皮筏子,石寿伦说:“兰州羊皮筏子分大、小两种。最大的皮筏用600多个羊皮袋扎成,载重量20至30吨,多用于长途水运,从兰州至包头,每天顺流行进200多公里,12天可抵达。小皮筏用10多个羊皮袋,适于短途运输,主要用于由郊区往市区送运瓜果蔬菜,渡送两岸行人等。    人说兰州三样宝(吉祥葫芦、牛肉面、羊皮筏子赛军舰),我想唯有羊皮发筏子是雄性的,男人的,甚至是英雄的和传奇的。顺水漂流的人,在风浪之中搏击,一路民歌,一路号子,穿浪破涛,经险历难,该是一件多么美丽而雄壮的事情哦!我还知道,这种羊皮筏子只可顺流而下,不能逆流而上……黑夜完全降临之后,黄河的涛声响亮了很多,似乎从大地滚过的雷声,轰隆隆的,有如驰过天庭的神仙车辇。    盖碗茶中的茶叶淡了,冰糖化了,干的桂圆恢复了甜润。起身,走到河边的马路上,黄河仍旧汹涌,轰鸣的涛声敲击着坚硬的西北高原,从兰州的骨头和血脉当中,刀子一样穿过。夜晚的兰州是美丽的,正如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一种美:所有的灰尘,甚至天空都被灯光遮盖了,那么多的泥泞也都在车轮和行人脚下化作乌有。路过东方红广场,行人很多,有一些市民坐在广场上,聚众喝酒,羊肉串炉子火光通红,羊肉的香味在略显污浊的空气中,勾引着人们的食欲。

   晚上回到石寿伦住所,躺下之后,才发现,尾椎骨处有些疼痛,回身看到一片殷红——大致是被马鞍磨蹭所致,这么长时间,我才觉得了疼。洗澡后躺在床上,拿了石寿伦书架上的《昌耀抒情诗》和《人民文学》、《诗刊》、《西北军事文学》和《绿风》等杂志,躺下翻阅,至今还记得昌耀先生的一句诗歌:“从青藏高原隆隆滚过的,是青海的高车。”在《人民文学》读到林染先生的《西藏的雪》,其中一句说在青藏路上看到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孩子,他的诗句让我的心脏蓦然温暖,接着感动。    直到1998年8月,再一次去往兰州,同行的还有单位一个同事。从酒泉乘坐“酒钢”号列车,一夜睡眠,次日凌晨,就要到达时,我特意爬起来,看了看火车下的黄河,它依旧开阔,于黎明之中流传千年的歌谣。这一次,在兰州见到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帮助我关心我的军旅作家刘立波先生和《飞天》副主编何来,以及著名诗人老乡。在昆仑宾馆住宿,第二天中午,刘立波老师和诗人蒋海将请我吃饭,喝了很多酒,差1分钟没有误车。2002年夏天,和铁穆尔、王新军从包头转道兰州,我的同学唐小平开车到车站接,又安排了住宿——晚上喝酒,那么多人,有他的上级和同事,还有铁穆尔和王新军的朋友。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些醉了,一桌子菜肴几乎盘盘完好。    第二天上午,小平陪我们到西北书城,我买到了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以及《时间简史》、《藏地牛皮书》、《我的野生动物朋友》等书。又跟着小平看了一次黄河,与前几次相比,兰州的黄河水流似乎小了很多,也有些明澈了。在河滩上,我把手伸进黄河,忽然觉得了一种回旋冲击的力量,我的一只手掌就像一枚来自上游的一枚树叶——那样的轻,又那样的白,与黄河的颜色截然不同。再次路过东方红广场时,看到新建(或者翻修)的兰州体育馆,在它地下商城,我想起1999年春节后,在酒泉,未婚妻将我送上开往兰州的长途班车,因为冷,不自觉地在车厢的铁管暖气上烤坏了新买的皮鞋——我就是在那家商店,从新给自己买了一双,不是名牌,但一直跟着我穿过了2000年上海的梅雨季节。    我还意外地听到了铁穆尔唱有关黄河的民歌,其中一段是这样的:“早知道黄河水干了,还修他妈的铁桥是做啥的,早知道妹妹的心变了,还谈他妈的恋爱是做啥哩。”那一次,铁穆尔喝多了,我们上车很久,还不见他。我急得下车去找,就要开车了,我胡乱跳上一个车厢,却看到铁穆尔提着两箱从包头带来的奶酒,摇摇晃晃地向我们所在的车厢走,我一把接过来,与他一起回到自己的座位。在我和王新军的撺掇下,铁穆尔又张开有着两条好看的黑胡子的嘴巴,扬起脑后的长发,在车厢内唱了起来:“黄河的水干了,妈妈哭了,黄河的水干了,心儿碎了……。”    最后来,听到腾格尔演唱的这首民歌,和几年前铁穆尔唱得一摸一样。想起和他的呼和浩特——包头——兰州之行;想起给予我巨大帮助的刘立波和何来先生;一生当中最好的同学——唐小平,还有军旅诗人马萧萧、师永刚和石寿伦……石寿伦于1999年转业到了重庆,小平也在2004年转业到广州,师永刚转业深圳,何来先生据说在北京(临退休时,询问过电话),刘立波先生后来在张掖见过一面……现在的兰州,我已经3年没去了,有几次在酒泉和张掖见到马青山、陈德宏、辛晓玲、彭中杰……2004年在张掖的时候,突然很想铁穆尔,对柯英说,要是铁穆尔能来,他一定还会乘着酒兴,唱“早知道黄河的水干了……”也总是想起至今还在兰州的军旅诗人马萧萧,也想再一次与他到兰州兰山骑马、背诵古诗,在黄河边喝茶、看浊浪滔天,逝水如练,如果能够看到莽撞而来的羊皮筏子,我想我也会像伟大的李白那样,面对黄河,饮尽一生的欢乐与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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