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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在陇山的人文怀想

2020-09-17叙事散文何也
马鹿镇,古称马鹿坡,坐落在陇山西侧通关河上游的冲积扇上。通关河,又叫长沟河,在流经陇县时,当地人又叫马鹿河。眼前的水流却很细小。有牛、马在河边饮水。但是,并没有见到鹿。“陇头秋色郁蒙蒙,薄暮阴森更不同。记得一声长笛度,萧然千古明月中。”这是

马鹿镇,古称马鹿坡,坐落在陇山西侧通关河上游的冲积扇上。
通关河,又叫长沟河,在流经陇县时,当地人又叫马鹿河。眼前的水流却很细小。有牛、马在河边饮水。但是,并没有见到鹿。
“陇头秋色郁蒙蒙,薄暮阴森更不同。记得一声长笛度,萧然千古明月中。”这是清朝道光进士牛树梅从老家通渭游历川陕路过马鹿坡时的感慨。
往事不再,而秋色依然。
马鹿镇北的田野中,在村庄和山梁之间,是三面临川的一个巨大的隆起。一座西地常见的土堡子突兀地出现了。
登临土堡才发现,这里的冷清,让人惊异。堡内没有人烟,一片寂静。昔日的居住地已变作耕地,有胡麻在蓝幽幽地生长。础石,断砖,残瓦,随处可见。仿佛已被遗忘的古遗址。
山梁之上,六十里河川尽收眼底。《甘肃的由来》里讲,唐大中六年陇州防御使薛逵建安戎关,“襟带关中,西安羌戎。”与视线之内的安戎关相比,土堡当属砦、寨一类的军事构筑了。在天水的伯阳,还有吴砦,后寨的地名。
下山。坐三马子到了二十里开外的长宁驿。
长宁驿在元明清时期是咸宜关道上的重要驿站。如今,这里早就没有了车马辚辚的繁忙景象。以路为界,分上店、下店两个村子。村庄简易,甚至粗陋。我们惊异。那些真正使一个时代一个文化得以延伸的东西,显然早已消失,以至于我们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来到了埋藏在历史深处的那个驿站。但就在路边,一个晃来晃去的牌子上出现了文字。长宁驿。
街道之中,有一破败的石狮子在斜乜着。东面紧邻林区的有幽深峡谷。人称驿程沟。在西地,沟壑峡谷的概念很混淆。不太深的峡谷中一派翠绿,因为阳光折射而浮动着淡蓝色的烟岚,峡谷底部,一条蜿蜒的溪水亮光闪闪。
古道沿河水的右岸延伸,与林区公路同体。前行约5、6里,又见古道。长约200米,宽3.5米。落英缤纷,寂静安宁。又前行,现古道,保存完整。长约300米。路边树冠笼罩,形如绿色通道。那些竖立的阳光,穿越而下,闪烁着光芒。林间的古道上,偶尔有觅食的鸟啼啼咽咽,起起落落,给这片沉寂的风景增添了些许生气。越过石板,在林间的斜对面,又是一片不大的田野。有莜麦,胡麻,在吐穗,扬花。古道灰暗而沉重,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和周边的山陵混为一色,不辨东西了。
越古道而上,见草滩。高高低低,起伏不大。过草滩,北有一小峡谷口。前行为慢上坡,约3里,又是大草滩。有一个牧马人在神情木讷地吃着早饭。看了一眼我们,也没说话。慢慢问,才知道这里是长宁驿村的集体牧场,叫南寨铺。口音很硬,很僵,好像几个月都没和人说过话了。
寨,铺,都是和驿站相关的名称。清代的铺是专为传递紧急公文而设立的,铺与铺之间相距10——20里不等。至今,在天水当地,还有二十铺、三十铺、潘集寨、陈寨等地名。南铺寨,已不见铺的模样。或痕迹。那些仿佛精华耗尽的草坡上,散落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马、牛的踪影。像浮云,像清风,转眼就融化在视野尽头,倾圮了一样。
在牧马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明白,正东的沟通往黑沟,东北的沟通往黑虎口。都是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地名。仿佛回到了《水浒》的年代。
我们决定走黑虎口一线。
进入黑虎口,并没有意外的惊悚,也不见险恶,提悬的心在缓缓而上的慢坡路上放了下来。随着山势的升高,树木明显变得粗壮了许多。路边靠崖的土楞上,一丛一丛的是沙棘。果子泛红,看着让人满口生津。沙棘,茎就是叶,叶就是茎。粗粝,坚硬,有蝴蝶在绕来绕去,就是没法落脚,只好悻悻而去。看看一片片红,竟然有一种无从言说的快慰,兴奋。
坡度越来越大。
在半山坡,冒出了一个背着褡裢的跑山人。说冒出,是突然从坡的右面闪出来的。在这样的山坡草地上,能碰见一个大活人,自然是万分亲切的。
跑山人,常年在山里活动。俗话讲的“靠山吃山”,就是指他们。跑山人叫张虎,30来岁,面孔黝黑。他说是自家的马在关山里野放,已经三四个月没见了。他褡裢里装着粗盐,给马吃的。 有人同行,路途也不觉得寂寞了。更何况,还听到了许多奇闻。
关山上的牲畜是名副其实的放养。主人一年上山三四次,喂喂盐巴,点点数目就行。运气好的话,年前一头猪,到了年关就是一群猪,而且还是野猪种,卖价更高。在山里放养的牲畜,野性强,生人难靠近,所以很少被盗。山上还有豹子、鹿。野猪。关山的野猪獠牙长,体壮如牛,不敢惹。
这里的草很厚,光脚走很舒服。时不时还会冒出几只小泉。水质清冽,香甜凉爽。脚下是幽深的峡谷,林木稀疏。与莽莽关山相比,这样的生长变得小气多了,让人产生一种无边的荒凉感。
当年,卢照邻在《入秦川界》中写过,“陇坂长无极,苍然望不穷。石径萦疑断,回流映似空。花开绿野雾,茑转紫岩风。春芳勿邃近,留赏故人同。”因为没有战乱,陇山的景色在诗人的心灵中得到了更多的人文观照。美丽,旖旎,且有情趣。
但关山从来都是凄苦、绝望的象征,要不然咋会诞生那么多哀婉荒凉的陇头吟唱呢?
马戴,唐宣宗进士。他经陇山时写道,“斜日挂边树,萧萧独望间。阴云藏汉垒,飞火照胡山。陇首行人绝,河源夕鸟还。”一派凄然,萧条。
半坡之上,又见分水岭。陇山到处都有这样高低不一的分水岭。这个分水岭是个大壑岘。光秃秃的,树木稀少。过来山口,古道进入了一个开阔的谷地。突然从树后传来“哄哄”的叫声,接着有一物奔出。是牦牛。牛头,兔尾,声音似猪。印象中,是第一次在陇山见到牦牛。牦牛也不惊慌,回头瞅瞅我们,又转身离去。在牦牛模糊的背影里,我们看到了跑山人张虎。他正在给三匹马喂盐巴。马儿摇头摆尾,还时不时用头蹭着主人的衣裳。在一条草滩与另一条草滩相逢汇合的地方,能够见到这样的温情,且一览无余,确实让人感动。远处的山顶上,有流云自上而下,慢慢俯冲。流入了林间深处。
转过山头,路也宽了。大片大片的大黄和亚麻涌入视野。
大黄,被誉为中国草。作为一种中药,可清湿热、泻火、通便。在近代崛起的过程中,西方人掠夺式的拥有了茶叶、瓷器、丝绸等中国商品的生产,但大黄,尤其是药用大黄的生产,却依然掌握在国人手中。这不能不让人称道。 眼前的大黄尚在生长中,绿意盎然。大片的叶子,蓬松着,向上,向下,向四周扩展。风姿绰约。欧洲人本想通过贸易培养出自己的药用大黄,不想只培植出了一种蔬菜。于是,也就有了大黄面包、大黄布丁、大黄沙拉等食品。
造化弄人。但陇山,乃至秦人的故乡礼县,依然是大黄的重要产地。千年之后,这个曾经盛大的族群,竟然以与世隔绝的另一种方式,旺盛地生长。繁衍。
从忙碌的药工口里,我们得知,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菜籽河。
菜籽河,不见油菜花。原来有人家,现在却人迹罕至。从这里,一路到碑子梁,一路通咸宜关,一路达固关。是正经的三岔路口。
也有古老的亚麻。一丛丛,一片片。稀疏而不乏活力,也不似大黄那样繁盛。只是孤独地陪伴着大黄。
陇山在这个大湾里温暖了许多,柔情了许多。植物们获得了大繁荣,大生长。站在历代文人骚客们描摹过的古老草滩、山川之上时,一种未曾预言的力量让人心潮激荡,仿佛又回到了《诗经》时代。
“阪有桑,陧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篁。今者不乐,逝者其亡。”那个短暂的时代,无鼓角争鸣,无劳燕分飞。一派清明祥和。
回想我们一路走来路过的村庄,那么逆来顺受地安静着,沉默着。与背影里的大山不相与,不相称。一千多年前就在这里经过的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消泯了。历史,的确因为这些仿佛自天而降的迁徙而让人不适,甚至恐慌。
那一刻,我们决定坐下来,再好好看看这片即将离去但却让人温暖的大地之湾。
陇山之上的这些山丘、土陵,在季节的深处,在时间的融化下,慢慢将自己变成了更为坚硬的存在。从这样的高度凝视,它们仿佛又融化为一滴又一滴的水。滋润着,涵养着。天空蔚蓝,白云舒卷,野草生长。那是陇山的底蕴。
按照药工的指引,我们在通往碑子梁和固关之间的路上上山。树林茂密,断断续续有长短不一、宽窄不一的古道痕迹出现。拨开缭绕的树枝,视野慢慢变得开阔了。
秋日的陇山,盎然生机。远处是宽阔的陇山河谷,和更为宽阔的陇山山脉。庞大的陇山,发育了众多溪流,又构造出众多适于耕作与游牧的谷地,坡地,草滩。所以,古人才把高原辽阔的大地称为“山脉”,仿佛是一条流淌在大地之上的血脉。这是极具人文主义和启蒙精神的称谓。是对一座山系的尊敬。当初汉武帝刘彻在陇山山郊祭祀时作诗十九首,在《朝陇首》中写道,“朝陇首,览西垠,雷电尞,获白麟。……苶归心,抚怀心。”可见,在一个皇帝的视野里,大山崇拜所寄托着的治国理想。
那时,陇山一定有挺拔的雪峰,有宽广的河谷,有茂盛的古树,还有奔驰的瑞兽,也有飞翔的灵鸟。山峦之间,也一定是闪闪发光的河水在涌流,两岸之上,平畴沃野,顺水而走,仿佛片片绿洲。
就这样,在对历史的想象和神往中,我们又一次向陇山告别。来到了陇山脚下的河谷——咸宜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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