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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虚惊

2021-12-23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夜已经深了,从父母家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从大门口挤进来,倏然滑进黑色深处。心里一紧,莫不是小偷?一场冷雨刚刚停歇,院子里没有人,看门老头正窝在门房里半梦半醒。墙上贴着前几天派出所发来的告示,说最近在小区里入室盗窃案件……
关瑞   夜已经深了,从父母家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从大门口挤进来,倏然滑进黑色深处。心里一紧,莫不是小偷?一场冷雨刚刚停歇,院子里没有人,看门老头正窝在门房里半梦半醒。墙上贴着前几天派出所发来的告示,说最近在小区里入室盗窃案件屡有发生,要住户锁好自家的门窗,藏好自家的钱财。在楼门口停好摩托车,我特意在前轮上加了一把锁。按照常理,那个陌生的人影如果是小偷,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翻墙入室行窃作案的,估计八成会对院里的自行车摩托车甚至小汽车下手。   我之所以首先想到他会是小偷,原因有三:一是住在这院里的人时间长了都彼此混了个脸儿熟,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二是他从大门口进来时,借着微暗的灯光,我看见他留着长发,衣服上沾着土,来路好像很可疑;三是他像猫那样悄无声息,举止鬼祟。我突然对那个人来了兴趣。我猫着腰,蹲在更黑的黑暗里,像一只真正的猫那样,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住无声游走的猎物。他先是滑进一单元楼门,连脚步声都不泄露一点点。我想,他一定是个高手,轻工十分了得。我在这幢楼上住了差不多六年了,尤其是在每个晚上上床以后,总能陆陆续续听到各种脚步声托举着一个个疲惫的灵魂和躯体上楼来。那些脚步声,或者踢踢踏踏,或者叮叮当当,但无一例外都是震天动地,似乎要踏碎黑暗,踩破梦乡。我的睡眠总是被它们推迟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这人不,我明明看见他进了楼门,但一点声息都没有,像个影子。这更加重了我的疑惑,也差不多就证实了我先前的猜测。没错,他一定是小偷。我紧张的屏住呼吸,想在俱寂的丛林里捕捉到猎物的蛛丝马迹。准确地说,是想听到他撬门的声音是从几楼发出的——行走可以无声,撬锁开门该有点音吧。可是很快我就失望了,我没有听到我最想听到的声音,倒是看见他又无声无息地滑出了楼门。那情景,让我想起了母鸡下蛋,迅速,滑顺,无声。   我继续蹲守在黑暗里,心发紧,身发冷,我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想偷点什么。我甚至把当他得手后我的一系列举动都在脑海里反复快速推演着:大喝一声,追上去,按倒,反扣他的双手,叫门房老头打电话报警……我渐渐感觉到有热血开始在我的血管里滚动。说不定到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孤身勇擒小偷的事迹就会传遍整个小区,我将会在派出所、社区,也许单位上,不厌其烦地应邀讲述我的事迹。这不是没有可能。在我居住的这个小区,小偷实在猖獗,经常传出谁家的门大白天给撬了,丢电视机、存着、首饰;谁家新买的摩托车自行车搁在院子里一晚上就不翼而飞;还有一辆锃亮的本田小汽车,公家的,被司机开回来停在院子里,第二天一大早发现两个前轮不在了。派出所应接不暇,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有一点头绪。邻居丢了一辆摩托车,去报案,警察见怪不怪说你回家等着,什么时候找到了就通知你。结果,几个月后,失主自己在街上发现了丢失的摩托车,通知警察。案子就这么给破了,那一阵子,办案警察脸上很有些光。小区住户对小偷充满痛恨的同时,也充满恐惧。恨他们让自己失财失物,也怕自己丢了财物后没有我那个邻居那样的好运。   现在,那个影子一样的人,正向我飘来。我坚信他一定没有看到我。因为他毫无顾忌地又钻进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二单元的楼门。我就住在这个单元的四楼,东户。我仰头看,整个二单元,只有我家的窗户是黑的。他一定能轻易判断出我家没人,那么我家很可能就是他下手的首选目标了。我有点急了,但依然不动,我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要来个人赃俱获。即使他真的对我家动手了,我逮个先行,还是英雄,起码在老婆孩子眼里是这样。我估摸着他上到三楼的时候,我也进了楼门。我踮着脚尖,捂住挂在屁股上的钥匙串,尽量不发出让他听到后不安或者中途而费的声音。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我不断计算着他的速度和进展。当我摸到二楼的时候,我想他一定开始动手了,手里攥着很专业一根发亮的金属丝,轻轻插进锁眼,左右转动,很快防盗门就会打开。我认识一个专业开锁的朋友,有几次我被不同的门所在了外面,打电话告急,他很快赶到。我目睹了他开锁的整个过程,娴熟,老练,不著一丝痕迹,不出一两分钟,再牛的门都给打开了。那个朋友说,门的坚固与否,不再门板的薄厚,而在锁子的科技含量上;而所有的锁子,只要掌握了其构造,再配备专业工具,要打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最后他还说,现在各种开锁工具市场上都能买到,很便宜的。我越听越害怕。他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呵呵,不用担心,工具谁都能买到,可是手艺不是谁能一天两天学到的。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为了吃饭,小偷也得苦练手艺呢。   我突然改变了我逮个现行的计划。我得赶在他正式下手之前,给他个措手不及。我不能让我家防盗门成为他练手的地儿。再说了,万一他暗藏了匕首螺丝刀大砍刀什么的,我一个文弱书生又怎能对付得了。善与恶,偷与抢,往往是在一念之间。万一他发现了我,不但不收手,反而凶相毕露改偷为抢了呢?我不想让我的鲜血流在歹徒的脚下。如果真成那样,我不会成为英雄,更不会成为烈士,顶多是个受害者,即使发生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在力量悬殊毫无悬念的搏斗中我被他捅死了,我就更惨了。这么想着,心就突突只跳,我使劲捂住胸口,防止脆弱的心脏真的跳出来,在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我尽量稳住自己,故意大声咳嗽,把脚步踏重,整个楼道里都是我的声音。这些声音让我气壮了不少。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快速从楼上下来。从各方面的情况来判断,下来的人一定是那个人,他一定是听见有人上来了,只好放弃这次行窃,想溜之大吉。很快,我看到一个人影折身从我身边溜过去。我本想一把拉住他,想把他瞧个仔细,甚至问他是干什么的,用警察那样的口气。真的,我已经被自己弄出来的声音壮了不少胆,何况他已经收手准备出溜,说明他还是怕我的,就算我是纸老虎,至少在黑暗里,他只看见了老虎,没有看见纸。我没有这样做,不是临场怯阵,而是一丝慈悲情怀在瞬间萌生。既然他没有伤害我,也没有行窃得逞,属于未遂,那就放他一条生路吧,但愿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在经过我的身边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身上隐隐散发出柴火和炊烟的气味来,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怪怪的气味。对于前者,我是熟悉的,怀念的,可是后者,令人厌恶甚至恶心。   我成功地阻止了一起盗窃案件的发生。我为这样的成功沾沾自喜,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我的口哨吹得其实一点也不好听,跑调不说,还像是用钝刀子锯老木头,妻子说,很瘆人。难怪,刚吹了几声,就听见三楼西户卫生间的窗户亮起了灯,有人咳嗽。我知道,那咳嗽假得不能再假了,分明是在抗议。我只好收声,大踏步上到四楼。我掏出钥匙串,上面链着一只小手电。我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拧亮手电,让昏黄的光圈在门上扫来扫去。我要仔细检查呢个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还要充分享受我的让他行窃未遂的战国。我得以地跟着光圈移动我的目光。我心满意足,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那张字条。它贴在门神的下面,用手摸,胶水还没有干。看看对门家的门上,也有这样一张字条。我顿时明白了,原来刚才那人是偷着贴小广告的。我不禁哑然失笑,也生发出一些淡淡的失落。   我撕下字条,进门。凑到台灯下,看那些手写的字:“本人要结婚,急想求购求租二手住房一套,面积不限,价格面议。请和电话138********联系,非诚勿扰。”原来是找房子的——一个乡下来的年轻人,找好了对象,谈好了婚事,想在城里成家立业,可是没有足够的钱买到一套新房子,就想到了或买或租旧房。也没有钱到电台报纸上做广告,只好冒险偷偷摸摸在深夜四处贴小广告。在迷蒙的灯光里,我似乎看见了他的憨厚和困窘,他的狡黠和无奈。   我擦掉满手的胶水,怅然若失。一场虚惊。窝在沙发里,我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做梦一样,每个细节都那么逼真,但是到头来,它们像水珠,慢慢蒸发掉了,无影无踪。最后剩在梦里的,却是一些不安,一些惭愧。
  坐了很久,我重新给字条抹上胶水,走出房门,把它贴在旁边的墙上,我用手一遍一遍抚平字条,生怕它被夜风吹落,被明早的清洁工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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