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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观荷

2021-12-23叙事散文川媚
在七月间的天光与六点钟的闷热中早早醒来,出门来却倍感清凉,摩托车上的风更是清凉。嘉陵江老桥上的红灯笼仿佛还在梦寐中。疾驰中放眼,雾气弥漫,江面近切,山势逶迤,琼楼玉宇,恍似瑶池物事。不要说江南荷花无限风光,就是一出城的旧日风景,也发出山水如……
  在七月间的天光与六点钟的闷热中早早醒来,出门来却倍感清凉,摩托车上的风更是清凉。嘉陵江老桥上的红灯笼仿佛还在梦寐中。疾驰中放眼,雾气弥漫,江面近切,山势逶迤,琼楼玉宇,恍似瑶池物事。不要说江南荷花无限风光,就是一出城的旧日风景,也发出山水如画的空灵气息,让人的意识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了。   我迷糊了,因为我清楚地记得这座八十年代就建起来的嘉陵江大桥,对岸山壁上有像熟透的大南瓜一样密密层层排列着的红灯笼,它们现在没有了,它们所装饰的四个字“阆苑仙境”依然如故。据说那些壁上的红灯笼曾是颇有争议的艺术作品,因为它太过夸张。然而,没有这些红灯笼也很好,反而使朴素的绿色山体上令人耳目一新、思接千载的四个大字显得更加超拔突兀。更让我迷糊的是,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拉通悬挂着三层红灯笼,看上去没有艺术性,最多与那些酒店外面拉出的彩旗作用相当,俗又而俗,与晨光中的山水那种冷静幽深之气并不和谐。但人的活动必然是有理有据的,红灯笼在夜里则可以大放光芒,变得实用而又艺术,那感觉之美是惊心动魄的。我屡次领略过这样的情形,我能够想象这些红灯笼的震撼效果。大江的夜晚溢彩流光,全是靠这些人为努力造成的,就像我的目的地那绵延数里的荷花,是观光农业的硕果呈现。人有很多可为的领域,创造总是由繁复走向简洁,由粗疏走向精密的,这不仅仅适用于语言活动,人类在科学上的脚步,从来没有放慢或者停滞过,而文学艺术则是反思的艺术,它时不时地停下来,甚至不时需要打破进行重建。当然历史是不能重建的——它可能停滞、被抹杀——甚至人的思想、岁月以及肉体。艺术的命运,总有些曲折坎坷,而这坎坷,也仿佛《命运》交响乐中的一个闪光的音符,给人感动、感应和勇气,给人类以光:光彩,光芒,时光,和光明,光影。什么都在了,都在目前。   摩托冲过大桥前行一里,一阵风似地到了奎星村的荷田边上。   我用肉眼凝视这一片美丽的荷。美丽,这是个焕发着理想色彩的词,是一个不再世俗的词,此刻它焕发出田园和甘霖的清新之气,让我的心感到温润。花朵,花蕾,莲蓬,在荷叶之间俯仰生姿,同时生长着。荷叶很高,而花朵更高。已经有更早到来的创作者,颈上挂着相机,将带刺的叶子向身体两侧披拂,踩到田泥上去,近距离赏荷。荷田并不干坼,但几乎不见水的影子。圆而向上托举的叶子上面滚动着星星点点的露珠,走近荷田的人无一不是露湿裤腿,悻悻而欣幸地跺跺脚。   我被临时抽去作荷花的背景,江南女子与荷花本来就是艺术中极好的交融,这样的创意正在我的期待之中。哪一朵荷花都上相,不胜娇羞的,豪迈开朗的,衰败萎靡的——物象所牵引出的词汇热热闹闹地跑过来,让我鉴赏和定夺。如果有时间——在青草覆盖了脚背的田埂上走,在初升的太阳下凝视露珠,玩弄露珠的时候——我想,我要把每一片叶子上的露珠一一抖掉。只是我并没有想过摘一朵花甚至一片花瓣。我丝毫不愿损伤别人的美丽,来突出自己。蔑视生命的美,视美为罪过,实在是人性中最大的残忍和卑污。就像《巴黎圣母院》中阴暗和邪恶的神父的自白:她太美了,她诱惑了我,所以她要死。是什么助长了这种祸害人的阴暗?也许,我们当小心审视世俗的权利对于人性的僭越和诱惑,以及人对自然自以为是的掠夺和任意。而尤为可怕的是,把持着我们不可逆转的命运的恣意妄为的上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孽,他把人们驱赶上畏途,并给他们配备许多面镜子,影子一样跟着他们,让他们感到反射而惊惶。实际上抖掉露珠,虽然使我衷心喜悦,是一种美妙的游戏,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行为艺术,但我心里是感觉到了残忍的。幸亏,不及明晨它们又会承接新的露珠。但愿可爱的太阳不会在今日之内把它们严酷地灼伤。   太阳初升,带着白色的晕。我站在荷田里,撑一把淡蓝的伞。听凭摄影师指点着我在镜头前的姿势,游戏心态瞬间消失,我知道我已经抽象化为一个艺术符号了,我需要收敛个性,这样一来,我感觉自己处在矛盾之中的表情,无疑是有些匆忙了,也不太放松,但我欢喜地,站在荷花丛中,接受荷花的检阅。你看着远处,好像不只眼前,而是远处还有更多的荷花。摄影师启发我说。我把眼光投向太阳的方向,我的心思已经很远了。我并非一个好的模特,太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柔和的阳光中,我看见堤坝上亭亭的玉米在空空的天幕上的剪影,或许它们头上顶着的正是京剧演员头上的华丽饰物?站在高处的玉米,撒开长长的水袖,怀抱红缨枪,正像一个个戎装的侍女,精神抖擞。我不禁为自然界天然的秩序感陶醉了。我望着身边大朵大朵的荷花,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朵。我想我倒要看看荷花和我,到底谁更经得起时间的推敲呢。虽然草木一秋,但其精神气质无与伦比。你何尝见过一朵花,在盛开的时候也像寻寻觅觅的女人那么哀哀切切,患得患失?   答案昭然若揭。荷花本来别无所求,生命就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能不能艺术化不要紧,它有自己的目的和结果——莲蓬或者莲藕。有荷叶拳心向上正好承接了某朵花的残瓣,那凌乱散落的美的鳞羽,也给我的心以轻微的触动,任是华美的花,总要零落入泥,幸而花朵萎谢之前莲蓬已经形成。果实是鲜花的后路,莲蓬或者莲藕,一开始就在静静地不动声色地孕育着,有点落花生的品质。莲子的诗意和清香自不待言,人们在渐凉的天里从残荷的枯梗下挖出的婴儿一般白胖胖、嫩生生的莲藕,正是莲花对于人世的美妙供奉。莲子(怜子),藕断丝连,中心多窍——如此想来,荷花是在笑着,而我渐生哀愁。我觉出了我与荷的微妙关系,我不曾洞悉荷花的世界,我不知道,我是美丽的荷花的过客,或者荷花是我的美丽的过客。此刻在荷花中间的我,俯视一朵花,抖落一颗硕大的露珠,而心神不安。   我不怕站在太阳下,我怕站在众人的目光里。隐蔽处才有安全感。在众人的镜头前我领略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我为什么会站在荷花中间,我的心比荷花低得多:我担心我的脸或者表情会在美丽的荷花面前显得更加粗陋。把人与莲花相比,是文人们不假思索的选择,其实是大谬不然的。人,拿什么与荷花相比?那种天然的娴静,贞肃,凝定,泰然,是一个女人在沧桑之后才能稍稍获得的气质。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悲悯,第一次,我看到了一朵花对一个人的悲悯。   不是在太阳而是在荷花的感召之下,摄影家们陆续到来。我很愿意再次为他们下到荷田里做人物道具,但没有人开口。我是不善于融入人群的,终究只是想想而已,也不开口。   我目不转睛地欣赏这个早晨无比美好的荷花,色彩淡雅而又艳丽无比,充满了童话的气息。我看得出摄友们个个都是全心全意的样子,不禁思索起自己何以会在这里。协会是个好东西,是你融入人群的最便利的渠道。一个城市有它的文明,有它的艺术生活。有位名人在阆中说过或者是引用过一句名言,说的是,文化是闲出来的。这话平实简洁,我记下了,也很认同。每一个城市都会生长闲人,而阆中人尤其闲得可以。你看古城里的雕梁画栋,楼台亭阁,与古树名木一样根深叶茂。那些在阆中土生土长或者在阆中工作和生活着的摄影家摄了几十年的阆中古院。那些成群结队被导游领着的游客,望着明清民居低矮的瓦屋上精美的瓦当,感动得要掉下泪来,在青石板上放慢了脚步。设想一下,如果仅仅是实用,人们有必要在房檐上费那样细密的心思?你有没有看见过有一只燕子,要给自己的泥窠镶上美丽的荷叶边么?人们的眼、耳、鼻、口、手所及的艺术,都是生活的土壤中生长的花卉,而荷花的土壤是极肥沃的,所以它的成果可以饱足眼、耳、鼻、口、手的享受。我知道荷花一直在期待我的赞美,然而十多年以来我始终没有表达出来:我无法平和地面对它出于淤泥这个现实。周敦颐说的“出淤泥而不染”含着不知何起的优越感,很令人动心的,但是我的心不为所动。我不愿意标榜自己,我应当关注事情的真相:在淤泥中挣扎着开出花来并结出果实的,绝不可能是沉默的大多数,大多数的人们没有不在现实中撞破了头去闯一条生路,只有少数幸运儿,他们要生活享受还要名利双收,他们对于卑污和被损害者只有同情或者嘲笑。平民中的清高者固然可以心平气和,但大多数面对贫穷和疾病,只有深深的挫折感和激愤之情。生命本无所谓长短,但是生命的不同待遇,确实令人难以心平气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是不确的。像我,徒手的女子,一样可以触及荷的肉身而不受报复。芦苇可以思想,荷花也可以思想,如果它们沾了人气。轻抚花瓣,我的眼睛以为荷花在笑,我不怕它的报复,我知道它无法报复。如果愿意,我随时可以带走它,或者使荷叶脱离根茎,成为我食谱中的一件礼物,成全我的香粥之烹。   今天,除了赞叹我什么也没有说,哪怕我正在心里颠覆《爱莲说》。莲不喜欢声音,莲喜欢我们心领神会。哪怕周敦颐,哪怕我。莲不发出声音,但我知道它正有要说的,它要说的正是生命的真谛:不管在多么卑污的窘迫中,在多么短暂的时间里,都能开出美丽的花来,安慰他人,成就自己。哪怕先是生长在淤泥里,今天才绽放在天光下,也是极好的命运。我分明用眼睛聆听了一片欢悦的荷花自由自在的表达,那是天堂一般的声音。   为了不留下一叶障目的羞惭,离开之前我不惜跑“车”观花。没有尽头的荷田沿着乡村水泥公路一直伸展着,绝大多数荷花还没有盛开,荷田两旁的柏杨、玉米林、柳堤郁郁葱葱,以前成片的向日葵不见了,常在路上散步的白鹭也许还没有醒来,田间仅保留了一处简易的茅草披覆的竹亭子和粗拙的翩翩欲飞的仙女的雕塑。把泥土还给植物,花朵和庄稼紧紧相邻。以前在荷花节中营造的人为艺术的痕迹大都消除了。车子慢慢带我又回到村头堰塘边这一大片荷花前,这一片荷花分外妖娆,如同舞台上的粉红佳人,端庄美丽,艳而不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满当当的。   正在创作的摄友们,仿佛观天象的天文家,仰望或者俯瞰那些花叶。乡村田野静静的,水里的蛙偶尔快乐地叫一声。渐渐地,我感到了仲夏太阳的威力,伞下的我站得疲倦了。我自语式地问,他们要拍多久啊,这样拍下去不觉得枯燥么!一位相机出了故障只能看着别人拍摄的朋友神往地说,有一个人拍荷花拍了一辈子,最后选出来的作品张张都是精品。   我想我是笑了:这世上哪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艺术?回望一片荷,我仿佛随时能够凭借想象身临其境。我感觉美好的文字所营造的世界,正如我所见的这一片荷,静静地等待知遇者的脚步和嗓音发动情感的喧嚣和心灵的鉴赏。美的东西一定是自然的,但一定不是粗糙的。如果说文字是我们的心灵之花——在这里稍作停顿,你可以体会文字内心悄悄绽开的一丝羞赦——那么从淤泥中升起的云霞般灿烂的荷花,使文字看见了自己的笨拙,病态的克制,过分的矫情,而与文字大异其趣的摄影艺术,却可以表现出美的极致,它是自然之美与灵性之美的融合,它自然天成而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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