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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休息日

2020-11-11叙事散文闫文盛

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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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这样长久的休闲意味着什么,可舍此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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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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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知道这样长久的休闲意味着什么,可舍此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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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与母亲在家里谈论外面的事情被她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看出她心情不佳。可在我问到她为什么会这样时她并不回答。在这个家里,只有我离母亲近一些,如果她不说,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心中埋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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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家里的时间久了,我们母子之间因为分别带来的陌生感全都失去,母亲与我,都恢复了十多年前那种状态。她看着我,像在恼恨我把她心爱的时间带走了。她的青春并不隆重,可是现在,它们消隐得如此迅捷。它们全都跑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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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家里的时间真是太久了。母亲走路时都不看我,她知道我在什么方位。我试探着变幻着自己心中的思想。可母亲,她把我看得透彻到肺腑。她说,你做你自己的事吧,别挡着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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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里的空间并不狭小,母亲一向知道。可她并无突出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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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次三番,我向母亲说起我的打算,她的眼神中光芒敛去。她温和地看我,可指责的意思呈现在她的面部,我盲目而自信的吹嘘在她的面前全无作用。十多年了,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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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是我提起我写的书。我去过的地方和即将获得的报酬。这些事,好像也不是头一回说起,以致于,母亲厌烦了,我,也已经厌烦了。我们同时间叹气,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院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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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合上的书页被一阵风吹起,像受到了浅薄的挑逗似的,它呼啦啦地响了几声,然后归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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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头窗子敞开着,把风放进来的片刻,又迫不及待地把它们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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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慢慢小下来的时候,被母亲轻而易举地捉到,她拿起簸箕,撮起一大堆玉米,然后站在敞口子的西墙根那里,扬起片片缕缕的轻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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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下面,想着我下一步将要写作的一篇文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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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想不起来,这样的场景,在这里已经重复了多少次,故乡在记忆中老去的同时,我也在一次次的返回中成长、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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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母亲的满头白发产生了满腔恐惧的同时,自己头部的碎发也一点点地变白,它们还不是大范围地变白,但时间运送着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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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在用未来几十年的光阴来完成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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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同谁谈论这个秘密。我们谁都会有这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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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的心里多么珍重,因为这样的秘密多么重大,它不可能被我带走。它的一头拴在家里的马槽下,树木的根部,泥土的深处。另一头在我的心藏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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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藏得太深了!在我想找到它的时候竟然也找不到了。只有到了夜晚,它在梦境里发出粼粼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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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的那几根头发是从何时开始变白的,它们现在隐蔽在黑发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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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更加想不起来,母亲年轻时黑发的形象。她似乎在我尚且幼小的时候就老了,后来她一点点变化着头发的颜色,增加着脸部的皱纹,后来,她就变得更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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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还远没有老到那种程度,步履蹒跚,肌肤如皲裂的树皮。她的步伐仍然健硕,说话的时候仍然中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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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稍微做事情多了些,就会觉得疲乏。她疲乏至极地躺到炕上去,睡思昏沉。我在屋子里走动,如果声音大了些,就会受到她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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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睡眠很多,像个老小孩一样。她贪恋着那些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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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时辰安然、悠远。无止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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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衰老离姥姥和奶奶永远差那么一大截子。这是肯定的。就像我和她之间,一直差那么一大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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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我多么恐惧这样的事,似乎她的衰老并不是细碎的、绵密的,从前,我似乎觉得她一下子就会变得和那些老人们一样!我盯着她在炕上睡着时的疲态,有一些让我沉痛的情绪像是与生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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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当然是多余的。时间多么宽大深沉,它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将一些生命的特征,慢慢地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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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母亲的衰老带给我的心灵震颤渐渐地微弱了。她抱怨自己身子骨越来越不像年轻时候了。我当然知道她不像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么健朗了,可是我在读着书,对母亲的叹气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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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着话,慢慢地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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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看书的间隙抬起头来,想起刚才母亲的叹息,才突然记起她表达的情绪深沉。可是,我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也远不像十年前,二十年前那样。我们母子间的衰老是成比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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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自己的变化来说服自己,接受母亲在时光中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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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母亲身上的某一部分,我承继着她的血脉、忧虑和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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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身上的某一部分,到底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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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些长长的休息日里,我做的事情并不多。我的记忆也稀少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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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体并不如意。许多幼小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毛病都来了。我现在虚弱的体质,是流浪在外的十多年光阴对我的馈赠。我不能像少年时那样,对世界怀着最无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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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这样想象这整个世界:它归根结底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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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只能把同样的思考传递给将要出生的孩子。这个世界,是一代一代的沿袭。它余韵绵长,叶茂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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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我同母亲日日相处。这十多年里,这样的日子何其稀少啊。它们成了母亲抱怨的又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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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先前成了母亲时时刻刻挂在心头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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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完全无法放下心来。她那时的睡眠并不安定。后来她向我复述这一切时我忍不住掉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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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你那么瘦小,我害怕你会受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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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家里底子薄,但你出去后一定要吃好,千万不能给身子留下亏空。我们在家里,毕竟容易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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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自己要长志气,不要再让人看不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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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我睡不着觉,总在想着你的事情。你那么小,外面世界那么大……你怎么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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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在外的时间长了,但立足未稳,经常连续好几个月,也顾不上和母亲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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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你长大了,走的日子长了,我就似乎忘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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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笑着说:我都快想不起还生养了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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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我现在没有能力再为你操心了,你把自己管理好,就是母亲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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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不要我顾虑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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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时,事情已经倒了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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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工作稳定、路途顺遂了。这中间,差不多有十年的拼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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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母亲说:不要紧了。现在呢,我的生活不用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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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妈你瞧瞧我赚的钱,养家足够了。我再做几年,攒一些钱出来,到时候你和爸爸都可以享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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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弟弟妹妹我也能帮得上忙。你放心好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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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些日子,我每月的收入是十年前的十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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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直不吭声。她似听非听地由着我唠叨。在后来,我与母亲之间,似乎有一种隔阂,是与生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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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受着我的唠叨不吭声,在我们之间,似乎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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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起这些,我多么揪心。我说: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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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抬头看我:你们父子,在这一点上,倒是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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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我听不大懂你说的话。不过你的日子,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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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了头,像被噎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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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片刻,我又说: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妈你要相信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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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片刻,我又说:妈你怎么能不相信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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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母亲忙碌她的家务活儿,对我的辩解,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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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次辞职回家后的事。到了后来,后来的后来,有一段更加漫长的日子,我在省城,工作几经变换,收入时有起落,并没有如我向母亲承诺的那样,让母亲彻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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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母亲实在再也无法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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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妈的能力也只那么大。现在的事情,我真的帮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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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到做到。后来,在我筹备婚事的过程中,她也没有能扭转这一说法。但有几次,她却因为我的艰难,憋屈着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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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母亲的艰难,觉得目前的艰难远未有如自己幼小时,所以反过来安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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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些日子,早已远远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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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连那次长长地居家的具体日期,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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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8月4日15:00-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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