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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抵达不可知处

2021-12-23抒情散文张乃光
清晨就出发,带上相机。要去的地方很明确:者摩。者摩对我而言,始终是个未知的、超越日常经验的地方。尽管它就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哀牢山里。那里的女人,头戴鱼尾帽,身着花花绿绿的彝族服饰,却标榜自己是白族。关于他们,有着种种传闻。我向往经验以外的地方……
  清晨就出发,带上相机。要去的地方很明确:者摩。   者摩对我而言,始终是个未知的、超越日常经验的地方。尽管它就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哀牢山里。那里的女人,头戴鱼尾帽,身着花花绿绿的彝族服饰,却标榜自己是白族。关于他们,有着种种传闻。我向往经验以外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们的生活,照些者摩女人的照片,或许,还能了解到他们历史的蛛丝马迹。   一出发,我们就走散了。在哀牢山北麓的温泉,在约好相聚的地方,我停下了摩托。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该到的人都到了,不该到的人照旧没来——一些人总是习惯性便秘。山脚很冷,不适宜长久停留。我强调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怕拖了大家的后腿,只能先走一步,几个年龄偏大者也跟着我上山。   正因为如此,我们一开始就远离经验,走了一条与众人不同的路。   我们沿着一条砂石和腐殖质土交相混成的小径,向西,一路向上,走着走着,山下传来阵阵叫喊。我们一起站住,听清了叫喊的内容:说我们走错了。我看到左手边向南的山箐里一条通往山梁的马帮道上,走着一行人。领头者是活劫的发起者C。曾经到过者摩的L,也在其间——他们走的是一条经验之路。   接着,我的手机也响了,是C打来的,告诉我们必须退回,跟上大队伍。   我想退下,但遭到了反对。D说:我们走的路并不错,这也是一条马帮道。有路上的新鲜马粪为证。者摩的方向应该就在我们的正前方。   马粪就是经验,而且还是新鲜的。我屈服了——屈服于新鲜的经验,跟着同行者,沿着撒满新鲜经验的山道上了一个长长的陡坡。脚下的山路开始变平,一路向西,与山下的西洱河同一个方向。马粪看不到了。心里的疑团渐渐增大,我疑心这样走下去,可能会走到西洱河下游一个叫江西桥的地方去。   者摩应该在我们的西南方向。大队伍在我们的南边,曾经去过者摩的L也在那里——他是活着的经验,比马粪更有说服力。我们
  必须向南,必须翻越左手边这座山梁。
我停了下来,看到一条荆棘丛中的小路,隐隐约约,通向山梁高处。   这是一条很细的小路,被各种植物所掩没。但它与大队伍行走的方向相符,与我猜测中的者摩的方向相符。我大声喊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看见所有的人都不情愿地转过了身。D说:“这样的路,最多只能是砍柴人的小路。”我努力使说出的话变得斩钉截铁:“往西,绝对错误;往南,相对正确。我们只能选择相对正确。   大家都不出声,用手中的登山棍拨开丛生的荆棘,犹犹豫豫向上。只有D咕咙了一句:“既然正确是相对的,也就没有绝对的错误!”   沿着“相对正确”一路向上。路时隐时现,茂密的植物间不时闪出高大的栲树——这是者摩人用来烧炭的一种木质坚硬的树,烧出的炭叫“栗炭”,是烤火烹茶的最好燃料。现在的人现在很少烧炭了,城里自然也就少了赶着牲口进城卖炭的者摩人的身影。一路上还钻出丛生的山茶,低矮的杜鹃,过去者摩女人常挖了来蹲在街边卖,城里人买了做盆景,近年来好像也不见了,估计是强调生态保护的关系。   正想着,路突然断了。路是被一棵倒伏的栲树打断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倒伏的大树下很小的空隙间,匍匐着前进。胸脯从潮湿的泥土和树叶擦过的时候,我不无真切地感到,我们确实在走一条未知的、陌生的、超乎经验之外的路。钻过大树,又遇到一片杜鹃和荆棘丛生的地带,H的衣服被刺挂开了一道口子,我的脸上、手上也留下了道道伤痕。   钻过一片低矮的灌木林,头顶的天空突然露了出来。再次穿过一片栲树遮掩的地带,来到了山梁下。走在前面的D和Z突然间站住。大声地传递了一个消息,路没有了!   一道石壁,铁青着脸,默默地面对我们。所有的人都读懂了它的表情:相对正确其实是绝对错误。   只能原路返回。从树丛和刺棵间,滑着跌着向下,脸上手上又添了许多新的伤痕。   但我心中却始终相信,我们走的路没错,因为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只女人的绣花鞋,那是者摩女人穿的绣花鞋,挂在一篷刺上。   终于回到“绝对错误”的大路。短暂的休息后,Z主张放弃目标,返回山下。 D则提出继续向西。所有的声音都同意D的意见:“我们的目的地是者摩!”   在早晨的阳光下,一行人又开始向西。脚下的路开始分岔。我们选择了通向山梁的路。路渐渐升高,向着预想的方向。D一脸兴奋,说:“这就是一条通向者摩的路。”   然而,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了,穿越了无数的栲树林、山茶林、杜鹃林和荆棘林间之后,壁立的山崖又出现了,路却没有了。
“即使到不了者摩,我们的目的是来爬山的。目的达到了就成!原路返回吧。”Z很懂得不失时机地自我安慰。   H的态度却空前坚决:“不,不能再走回头路了。应该一鼓作气登上去,翻过这道山梁。”   艰难地喘息着,缓慢地穿越竹林丛,天空再次明亮。我们来到了山梁之上一片开阔地带。   仿佛有人施了符咒,所有的脚都不动了。失望写在所有人的脸上。眼前没有者摩,只有另一道山梁出现在眼前。脚步开始沉重。我们渴望抵达一个经验之外的地方,却始终在努力寻找一条经验之内的路。   这是一个绕不开的悖论。身在经验之内,心在经验之外。   “原路返回吧!”我重复了Z的主张。我开始向经验投降。   “原路返回,照样要去钻刺棵,不如同样钻刺棵坚持走下去,者摩一定就在前面那道山梁的后面。”H的态度依然坚决。   尽管通向的可能是绝对错误,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力气再争辩。大家都把力气留给了脚。路开始向上,接着又平缓起来。一直向着南边的天空延伸。   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是大队伍中的L打来的,说他们已到达者摩,在一个本主庙里等我们。“本主庙里,好多者摩女人在祭本主,供着一个很大的猪头。这里还有好大一棵栲树啊,四个人才围得拢!”他的声音里透出得意与夸耀。   我想像着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者摩女人,脚下的路也许把我们和她们连接,也许把我们与她们分开,这是一条经验之外的路。但我们已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   气喘吁吁越过一个山坡,路却并没有再上山梁了,而是从山梁间的一个凹陷地带穿过,迂回着绕向前方。路渐渐宽阔,眼前冒出了成片松林。两边的林地有开垦过的痕迹,经验告诉我,离人居住的地方已经不远。   拖着沉重的脚步再走,路的右手边山下果然出现了村庄。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欢呼,三四个相聚不远的山庄,就在山的脚下。   这就是者摩。给L打电话,得到了证实。L说他们等了我们很久,等不得了,只好搭了一趟车返回了。“抓紧呀,想办法找车返回。”他口气严重,好像我们正处于一个危险之境。   我们急不可待地下山。看来很近的村庄,跌跌绊绊走了整整一个小时,还到不了山脚。下山的路呈S型,我们始终在迂回着前进,不断寻找下山的路。将近山脚时,树丛中露出了一头牛,再露出几只羊。后来,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她是者摩人,却穿着汉化了的服装,让我不好意思想起带着的相机。她说,你们走的路虽然绕远点,也是对的,但很久没人走了,都坐车了,去城里打工、做生意了。有的人干脆在城里龙尾街租了房,不回来了。   我想起在我居住的城市,在早晨的龙尾街黑龙一带,曾看到过这些者摩女人的身影,她们就住在我的身边。她们仍然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与眼前的女人绝然不同,不晓得是不是一种刻意的装饰。虽然我见过她们,却没有和她们讲过一句话。   沿着树的缝隙,一路下滑,终于看到山下的公路。一辆敞篷小型货车从村庄里开了来。我们连连招着手,发出大的叫声。临近公路时我跌了一跤,手中的登山棍断成了两截。   车子停了下来。驾驶员听到了我们的喊声。   我本想进村子里,去看一看那些者摩人,去看一看那个未知的、陌生的、超越日常经验的地方的,但我知道如果错过了这辆车,今晚就无法返回,而且,山下的摩托还等着我。   我爬上了车。我看见了者摩上空飘起的柔软的炊烟,在天空画出一个个问号。还清楚地看到了它的一堵墙,一片瓦,看到了一条狗在村庄的路上跑。者摩对我仍是陌生的。   无奈地挥挥手:再见了,者摩!对我而言,你至今仍是一个未知的、不可抵达的、超越日常经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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