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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对一座古城的N种叙述

2021-12-23叙事散文洪水河畔
对一座古城的N种叙述 孟澄海 夜晚 古陶般苍老幽凉的夜。星群低垂。星星如钴蓝的宝石,在云杉和白杨的枝头闪烁。没有风。祁连雪谷的石头呈现着睡眠的姿势。三月,比蒲公英丰腴美丽的三月。夜晚的路灯在青草与野花的头顶睡眠。霜花垂落。还有……

        对一座古城的N种叙述

          孟澄海

           夜晚
  古陶般苍老幽凉的夜。星群低垂。星星如钴蓝的宝石,在云杉和白杨的枝头闪烁。没有风。祁连雪谷的石头呈现着睡眠的姿势。三月,比蒲公英丰腴美丽的三月。夜晚的路灯在青草与野花的头顶睡眠。霜花垂落。还有零星的冷雨,点点滴滴地飘洒于寂静的街道。   几个行人在中心广场彳亍。醉鬼抑或是妓女。他们的影子打在坚硬的水泥路面,摇晃不定。几家店铺还在营业,窗户中传出萨克斯吹奏的《回家》,温暖而惆怅。一只花斑野狗从西向东游荡。几只猫头在高楼顶端鸣叫。流浪汉还蹲踞在新华书店门前,嘶哑地唱着地方小调。两个骑着马的藏民匆匆走过,消失于黏稠的黑夜。西街的清真寺默然无语,圆顶建筑上的月牙和宝瓶在星光中闪着清辉。夜凉如水。夜的翅膀覆盖了古城的喧嚣和骚动。   三月的夜,比梦幻还幽深的夜,蝴蝶穿越梦境,悄然栖息在刚刚打苞的马兰花芯。幽蓝的露珠悠悠地从树枝上飘落,如瞳仁般映照着古城的岁月。
           覆盖或记录
  白雪覆盖了大地,大地覆盖了岩石,岩石覆盖了种子,种子沉睡于陶罐。一只陶罐。两只陶罐。古旧,破败,成为碎片,成为历史的记忆。陶罐里埋藏着远古的麦子,麦子饱满,虽然被时光碳化成黑色的颗粒,但依然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考古工作者说,两千多年前,这里是生长麦子的地方。大麦。莜麦。小麦。燕麦。那时候,古城被美丽的麦类植物包围着,麦穗在秋天的每一个黄昏或黎明摇曳着歌谣。   古城是一艘船,它的周遭永恒地翻动着青碧色的麦浪。但地方志上却有另一种记录,说古城曾经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月氏,匈奴,羌人,突厥,土蕃……那些身着狼皮短袄,浑身散发骚味的胡人曾在此地饮马长河,弯弓射雕。杀戮,纷争,狼突,鬼叫。从公元前2世纪一直到公元四世纪,以古城为中心的祁连高地,不断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哄哄的闹剧。按历史的记录,在古城底层深处,不断叠加和覆盖的应该是白骨,是鲜血,是冤魂。我相信考古证明,然而在历史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吊诡与玄机,千万年之后依然是一个谜团。             一条河
   一条河绕城而过。在辽阔的东北亚内陆,河流大多有季节性特点,夏季洪水泛滥,冬季断水干涸。河流宛若不可知的宿命,神秘莫测。从雪山冰川上溶化的涓涓溪流奔涌而下,然后汇聚成河,慢悠悠地流向远方的戈壁荒漠,最终消失于迷迷茫茫的洪荒世界。   河两岸,是田野,是村庄和城镇。芦苇,野花,冰草,还有胡杨与红柳,在落日与星月的光辉中,摇曳或飞扬,花飘叶落,呈现出一种神奇诡秘的气象。

  古城独立苍茫。夏日的河水里,映照着楼房、汽车、行人的影子,偶尔还可以看见一两只雪山红狐,迈着梅花碎步,于河岸上彳亍,从容而逍遥。冬天水瘦山寒,河床上裸露着狰狞的巨石。石头被灰褐色的花纹缠绕,形成精灵古怪的图案,远远看过去,那样子像极了死亡的祁连雪豹。农闲时节,有许多人在河床上淘金,到处深挖沙坑,到了初春,里面就落满了雪,泥土斑驳,肮脏丑陋,恍如骷髅的眼睛。

  一座水泥桥连接着古城与乡村,从城里驶出的是汽车摩托,从乡下走来的是毛驴拉的架子车,整日驴鸣马叫,汽笛轰响,喧嚣嘈杂。不知什么时候起,桥墩的两侧贴满了牛皮癣似的纸片,有写着贩卖家具的,收购大蒜的,转让商场的,甚至还有人留下召妓和倒卖枪支的电话号码。最多的是治疗性病的广告,内容离奇,叫人读了忍不住脸红心跳。

  古城西北面有一处河滩,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看见河滩上处决犯人的场景。据说第一个吃了枪子的是强奸犯,他是个没有老婆的光棍汉,半辈子未沾过女人的身子,有一天夜晚闯进邻居家,把一个黄花闺女给糟蹋了,完事后怕姑娘告状,就拿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河滩上还处决过其他罪犯,但也只是枪响人亡,恶名随风而逝,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我记住的依然是漫过河滩的清清流水,以及在水中绽开的金黄色的狗牙花,湛蓝色的马兰花。             酒之殇

  很早之前,古城就有酿酒的作坊,用土法制作酒曲,经过发酵、蒸馏、过滤,勾兑,便可以饮用。那时的酒大多为纯粮酿制,所以芳香甘醇,余味无穷。我相信青稞和小麦酿成的酒,始终有火焰的姿态,它在人体内燃烧、奔腾,甚至发出尖锐的呼叫。等酒醉之后,人的灵魂会随着酒的烈焰,依然向天空飞扬。美国诗人狄金森写过一句诗:金色的燃烧,紫色的熄灭。她这句话大概写的就是酩酊大醉后的感觉。人醉了,灵魂在酒的火焰引领下,自然能走进了一个美丽的幻境。

  古城人喜好喝酒,活着说白酒已经渗透了生活的每一角落。举凡婚丧嫁娶,迎宾送客,孩子生日,老人拜寿,都离不开烈性白酒。饮酒必猜拳押宝,花样路数繁多。比如什么打通关,过铁关,转大轱辘车,登楼上楼,还有比灯笼,唱小调,手段无奇不有,为的就是让客人多喝,喝好,喝醉。夜幕降临,古城街道上随处可见醉汉的身影,摇摇晃晃,形同鬼魅。   有人说烧酒是迷魂汤,饮之酣畅,醉时痛快,而后便神魂颠倒。我曾目睹一醉汉在松树下解手,竟然忘记了身体在何处,何处是身体,抽出裤腰上的皮带,把自己连同树捆在一起。正好天下雪,不一会他自己也变成了白花花的树桩。更令人捧腹的是,有人酒后一头扎进猪圈,把猪当作了自己的老婆,搂着那毛茸茸的畜生,酣然入梦。

  但更多的人酒后会显出一种憨态与天真。他们不会耍酒疯,更不会丢人出丑,酒醉后,一般都斜躺在院子里,大声地唱着地方民歌,把自己的平日里积攒下的痛苦与烦闷,一点一滴地融入歌声,借着酒意,让它们飞向天空。             背景   雪山。石灰岩,狐狸与苍狼的洞穴。塔松和悬崖站立了千年。鹰隼的眼睛穿透苍老的白云。祁连雪豹消失之后,狰狞的石头在岁月中静默。白色的积雪,银灰色的冰川,铁锈色的页岩,与时光对视,不管晨昏转换,四季轮回,都默默地耸立于山巅,孤绝,冷漠,荒寒……        一座古城,一种邈幻苍凉的背景 。

  站在城中心广场眺望,我时常看到从青藏高原飞过的云朵,以及带着雨雪的浩浩天风,它们把清冷黝黑的阴影投射到高楼、汽车和人群中间。光影不停地移动,不断地变幻,仿佛是一个幽深的梦境。城市以山为背景,而背景又粗当了人的视线,无法眺望更加遥远的风景。雪山的影子更像一个无声的饕餮,吞噬着人们的想象与憧憬。一朵雪花,一叶青草,一只蝴蝶的翅膀,一个狐狸的身影,面对着亘古绵延、亿万年不变的雪山,只能留下一声声叹息。

  远方的背景是雪山。荒凉的雪,比时间的灰烬更忧伤的雪。

  近处的背景是荒漠与墓地。能发现茫茫的芨芨草挑着尘土,比亡灵的舞蹈还孤独。             东圃

  那里曾经是一片平坦的土地,生长着繁茂青苍的植物,豌豆、小麦、蒜苗、油菜、萝卜,还有田埂上的青草和马莲以及一墩一墩的狗牙花。在深秋雨后天晴的时刻,那些植物伸开油绿肥硕的叶片,托着露珠和霜花,闪亮而明媚。   古城的记忆里应该保存着原生态植物的清香和美丽,最初的梦境中开放的是油菜花,马兰花,质朴单纯,犹若童话的意境。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工作之余,经常来东圃散步,立于高大的白杨树下,看到的是远处的村社和打麦场,不论是黄昏还是黎明,在眼前缭绕的都是袅袅的炊烟、炊烟中飞翔的蓝翎鸽。目光总是被巨大的白色蝴蝶牵向广袤无垠的田野……

  大约是1990年左右,古城的东圃开始兴建商场、店铺和车站,妖娆美丽的绿色植物渐渐离开人们的视野,代之而起的是漫天尘土、如纸鸢般飞舞的塑料袋。车流与人流,彻底占领了空旷的田地。花朵。草叶。蚂蚁的家园。蝴蝶的翅膀。这些与大地有关的事物被时代随意涂鸦,魔幻般地变成了地板砖、玻璃墙。   喧嚣骚动的市尘中,我再也没有听到一声蜜蜂和麻雀的吟唱。东圃临街的几棵祁连云杉,默默地立于霓虹彩灯下面,枝头上挂满了灰白的蛛网,像极了流浪街头的乞丐。夜晚,空气中弥散的是刺鼻的汽油味、烧烤味,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发廊里飘出低靡嘶哑的流行歌声,穿着时尚的风尘女子走出走进,用青春兑换着廉价的浪漫。

  古城的东圃,长满青青植物的东圃,如今只剩下绯色的烟云和流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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