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草

　　　　　　　　　三叶草

　　　　　　　　　　　　■敬一兵 　　一年四季，绿色都在泥土上滚动。淡绿，浓绿，墨绿还有鲜活的亮绿色，波浪一样从山麓上，涌到了田野里。绿色的流淌，永远都像是刚刚醒来后的样子，新鲜、朝气、活力充沛，彼此相嵌，无序拼接，类似麻花那般尽情扭结在一起，抛弃了线形结构的手法，随意之中透出了欢快的气息，没有一点停泊下来的意思。

　　这当中，最调皮的，应该是三叶草的葱绿色，水一样四下蔓延，无拘无束，绝不会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让阳光全方位照射，随时随地都预谋着偷袭到其它绿色的覆盖领地中，冒着如果轻举妄动，极有可能就会死在对方刀戈之下的危险，去构建自己想象秩序下所形成的绿色斑痕。树脚下，花卉旁，到处都是三叶草的绿色斑痕。斑痕的中间，绿色在招摇，繁殖，沾满了阳光的气息和雨露的新鲜，把偶尔落在这些绿色斑痕上面的昆虫，或者从斑痕上面飞过去的蝴蝶的感官，都涂成了绿色。绿色斑痕的边缘，呈现出一组优美流畅的曲线，类似波浪的起伏情形，是这组曲线正在萌动和呼吸的景象，很有秩序，走得也十分稳当，一点都不累。三叶草的绿色，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向其它植物证明，自己的生命最有活力，自己对生命理解与审视的刀锋，永远不会缺钝。

　　三叶草的绿色，能够占据很长的时间，能够让原本泥泞的土地变得乖巧温顺，能够让小鸟感觉自己飞得更高，能够把一个冬天的寒冷彻底吞噬，完全依赖于三叶草的叶子，具有绵长持久的忍耐性，把叶子初初伸展开来的模样，一直坚持到底，不凋谢，不枯萎，不褪色。特别是冬末和初春的日子里，三叶草的绿色叶子，特别旺盛，几乎达到饱和的程度，膨胀的生命力，像灵性的蛊一样，从叶子里向着四面八方辐射出去，一次又一次牵引住狗的眼睛和腿脚，然后翘起后腿，对了三叶草的叶子撒出一泡尿。狗总是想对自己活动范围内出现的三叶草，以撒尿的方式，宣布自己的势力领域。对此，三叶草没有一点回应的意思，这些意外降落在叶子上的狗尿，丝毫也改变不了叶子，一心一意计较自己展开的姿势，斟酌绿色在身上的分布，还有算计如何才能够更少地被阴影遮蔽的专注态度。叶子的专注态度，证明了叶子对幸福的追求是执著的。能够在空气里、阳光下和泥土的支撑上生活，就是叶子想象自己存在的一种幸福。

　　叶子的幸福，其实就是整株三叶草的幸福。如果不是这样，三叶草的根系、茎秆、花朵和种子，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舞台的主角让给叶子，而自己去当一个默默无闻的配角呢？主角的地位是显眼的，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茎秆的顶端没有花朵停下来，根系也躲在土壤里，只有叶子停在茎秆上，该裸露的部分都裸露出来了。对于根系、茎秆、花朵和种子而言，具有三片小叶的心形复叶所组成的三个心脏图案，就是叶子对茎秆的感恩表达。叶子边缘呈现的细锯齿起伏的情形，还有基部楔形，先端钝或微凹的轮廓，都是叶子对花朵的一次缠绵的记忆或者期盼。叶面中心所具有的“V”形白晕线条，虽然温度退却了，但姿势并不悲观凌乱，力的形式也丝毫没有减弱，完完整整地把被土壤掩埋了的根系的品行，用符号的方式和盘托出来了，栩栩如生。只有失去了欲望的叶子，才会在自己的轮廓里，呈现根系、茎秆和花朵的影子。一株三叶草是这样，一群三叶草，还是这样。

　　即便三叶草十分的渺小，它的叶子，与周围的枇杷或者香樟树的叶子比较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这不仅没有影响到它的心情，反而让叶子的视觉，更加空旷。蓝天，白云，山峦的背景和身边的树木，都为三叶草的叶子的想象，提供了飞翔的高度和铺展的辽阔。春天的梦，还有夏天的梦，不是看不见，而是在旷野里游走。梦的核质，就是三叶草的叶子。认认真真生长，清清楚楚记录，努力用叶子的形状和颜色呈现对生命过程的想象，在生命的物质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不是让灵魂萎缩，而是把灵魂的每一个细微的元素，转换成营养，存储在花的孕育过程里，就是春天和夏天，还有三叶草的梦的形式。叶子的一生，就是梦先爬坡后下坡的一条曲线。幼叶从紧抱茎秆的椭圆形长成心脏形状的老叶子，都是在冥冥之中演绎了曲线的故事，这中间一定有一种力量在催促，否则叶子长到了尽头，为什么总是报复性地出现了圆球形状的花呢？


　　许多树木和小草才刚刚泛绿，做出准备享受春天忧郁的姿势时，三叶草就开出了白色的球形花朵，从花瓣到种子，到落在上面的水分和阳光，包括在它们上面流连的蝴蝶，都是野生的，新鲜的。这些开出来的花，很像一只飞舞的蝴蝶，突然就降落在三叶草茎梗的顶端，然后，再也不愿意飞离。凝固的蝴蝶，没有了飞翔的多愁善感，即便花的白色，仍就散发出如同刚刚沐浴后的纯洁气息，但这样的气息，失去了血肉包裹的丰满度，只剩下肋骨的轮廓，上面还挂着凋敝的痕迹，以及寂寞的味道，尽是宿命的意思。花的出现，多多少少影响了叶子对生活的想象，并且，把正在幽雅流畅梦境里自由翱翔的叶子，一下子就带到了潮湿多于干冽的现实中。花朵对于叶子而言，是一个关于消失或者抛弃的特写符号，不管叶子怎样对生展开想象，它的结局，都是要被生的过程抛弃，直到抵达死亡的结果为止。好在，叶子没有喧嚣，没有做出无谓的反抗，而是心平气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逼指。

　　无论怎样想象生的现实性，三叶草的一生，也都仅仅是一个梦想，只有死亡，才是观念。这个观念，决定了三叶草的一生，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