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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外婆的斗笠

2021-12-23叙事散文脂砚
外婆的斗笠文/又凡雨还没有停,外婆的等待也还没有停。她是在等她的斗笠,一个小时前,也许两个小时前,一个城里人问她借斗笠,说得很好听:“大姐,你能不能把斗笠借我用会儿?我到后街取件东西就还你。”几乎没有考虑,外婆顺手就摘下斗笠递给她,就像在她……
        外婆的斗笠
                           文/又凡

  雨还没有停,外婆的等待也还没有停。她是在等她的斗笠,一个小时前,也许两个小时前,一个城里人问她借斗笠,说得很好听:“大姐,你能不能把斗笠借我用会儿?我到后街取件东西就还你。”几乎没有考虑,外婆顺手就摘下斗笠递给她,就像在她的村庄人们互借东西一样。

  那是外婆刚买的斗笠,用来对付街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该是回家的时候,一拨又一拨赶街的人陆陆续续走上回家的路,和外婆同村的赶街人也三个五个地朝东山走去,在穿过一大坝田野,翻过一大座高高的东山之后,才能抵达外婆的村庄,所以即便是那会儿就出发,到家也是天压黑了。然而外婆还在等,站在商铺外的屋檐下,借着商铺榨而略略倾斜的屋檐避雨。而那个借斗笠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那是一个如期而来的雨季,灰白色的雨线千丝万缕纷纷扬扬,城是半旧的小城,石板路在略显古旧的商铺中间湿漉漉地延伸。没有汽车,没有广告牌,没有唱片店潮水般的音乐,没有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没有,小城真正是如今偶尔展出的旧照片里的古旧和朴实,甚至更古旧更朴实,因为尚没有被摄影师和照相机剪裁、添加和关照过,那些衣服上方块的平整补丁,驼着柴捆或者货物的马匹,码得很整齐的长长柴垛,古街一角席地而坐拉着二胡的算命先生,以及农妇背上或多或少装着生活用品的篮子,还有头上式样单一的方形围巾……

  当然这些文字里展现的古旧和朴实,也和当时的古旧和朴实是有着某种差距的,再高明的文字也与一张照片、一张画无异,它们同样被我此刻的心情剪裁、添加和关照过——也许当你想叙述什么是什么什么的时候,已经远离那一件事物的本意。比如说爱情是什么什么时,其实已经远离爱情的本意,爱情就是爱情,而不是什么什么……也就是说,有时候我们的叙述是徒劳的,累赘的,但是除了叙述,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除了不停地不停地叙述,我们还能选择什么呢?就像一个唠唠叨叨的母亲,明知道对儿子的叮嘱未必听得进去,未必起作用,但仍会在每次送别的路口重复着相同的唠唠叨叨,因为那个对儿子饱含深爱的母亲,在送别的路口,除了唠唠叨叨的叮嘱,她再不能做点别的什么,对于儿子在路上的那些无常、可能的伤害、重重险阻,她无能为力。

  也许我们注定要在不断地叙述、判断、论证什么是什么或者什么不是什么中探寻事物的本意。除此没有别的办法。而事物就静静地在那儿,它的存在就是所有的本意,只不过它告诉我们的,当我们付诸纸面,那些本意就像鸟儿一样展翅飞走了。昆德拉说:文化就在大批的制造、言语的泛滥、数量的失控中逐渐消亡。

  那天,外婆终于没有等到她的斗笠。我想象不出那个借了外婆斗笠的大姐,那双看贯了来来往往上街的乡下人做过种种傻事的势利眼,是如何视外婆的等待而不见的,她又将如何处置那顶崭新的斗笠,就像自己买的一样在每一个雨天戴上,直到破了,旧了,扔了,她是如何做到心安理得的。当然,我也只是在揣度她的心安理得,也许也会不安,以及由不安引发的一丝或者浓浓的悔意。谁知道呢。

  而我的外婆,她等到的是数十年后长长一串六岁孩子的笑声,那么长那么长,当母亲和六岁的妞妞说起外祖母的斗笠时。还有,就是在我的想象中再现外婆那些如期而来的雨季,以及雨季中我如今所生活的这个小城外婆那个时代的古旧、朴实、美好和诗意。有时候我走在街上,就忍不住想哪个脚印一定正好是外婆当年赶街时刚好踩过的。虽然扩建了街道,重新陈铺了石板,但那些脚印的位置却还在原来的地方,外婆的等待也还在原来的地方,尽管外婆的斗笠早已朽烂了。

  “这个老外祖母也太可爱了。”妞妞笑得止都止不住。在她的笑声中外婆的善美、外婆的一生在眼前就无比通透了。有时候一个细节就是漫长的一生,那个细节诉说不尽,那些意念回味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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