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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苍老的酒窝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或者,那不能称之为酒窝,而只是干瘪的腮陷。以庸常的思维,酒窝多用来形容小孩子或是年轻女子,形容她们微笑时的可爱。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印度老妪,看到她眉心间的红点,还是瞬间起意,用酒窝来形容她,即使前面冠以苍老。无疑,那个印度老妪是苍老的。她的面

  或者,那不能称之为酒窝,而只是干瘪的腮陷。以庸常的思维,酒窝多用来形容小孩子或是年轻女子,形容她们微笑时的可爱。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印度老妪,看到她眉心间的红点,还是瞬间起意,用酒窝来形容她,即使前面冠以苍老。   无疑,那个印度老妪是苍老的。她的面色是那种陈年麦色,或是枣木色,加之相同肤色的手臂、腿脚,透出田园岁月的沉郁累积,让人想起土壤、田埂、耕牛、犁耙,想起泥腿、乡野小径,想起斑驳的门板、锈蚀的铜锁,想起昏暗的灯光、午夜的鼾声,想起诵经的呢喃、香炉上的尘灰。   还有,她足以让我想起祖母。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苍老,以及基于生命的某些累积,比如慈祥,比如带给这个世界的生命影像。   那个面容慈祥的印度老妪来自一段网络视频。视频发布者称其为印度老奶奶,惊叹于其用刀割菜时的吓人。画面中,她身处野外,那些野草野花和树成为天然的背景。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她和它们互为背景,或者说和合为一。那些野草野花和树以颜色、气味还有其他,形成某种包裹,将其果腹其中,一点一点消融着她的时间,生命,连同微笑。在某个间隙,她被凸显出来,赤着脚,身穿具有印度特色的花色衣饰,色彩明丽。下身穿着像是裙子。   我清晰记得,祖母一生没有穿过裙子。   我说她让我想起祖母,是指她的面容,她苍老的样子,以及她的慈祥淡定。可是她的面容,她苍老的样子,以及她的慈祥淡定,属于印度,属于与印度有关的异国元素。别的不说,单是眉心那颗红点,便不是祖母所能企及的,更不要说那些衣饰的鲜艳明丽。进一步说,如果画面中有佛乐响起,印度老奶奶双手合十,虔诚叩拜,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甚至于,如果有印度风情的音乐响起,印度老奶奶能够瞬间放下手中的器具翩翩起舞也未可知,即使她有着陈年麦色的肤色,即使她的手指甲缝中掩有泥垢,即使她赤着脚。可是又能怎样呢,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那些花朵一样的颜色、声音和味道从她那苍老的酒窝里漫溢出来,像一阵自然流淌的风。   虽然她足以让我想起祖母,可是我能真切体会到她们之间的分别,那种遥远距离那种不可企及,像一条极其宽阔的河流,一眼望不到对岸。在这种分别中,她们各自安驻在属于自己的土地和家园,像是两条陌生的鱼,两两相望,甚至连相望也不用,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摇摆在属于自己的风中,周围有花草树木,万物生息。   在与祖母有关的镜像中,祖母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眉心没有红点,耳朵上也没有耳钉,有的似乎只是苍老。   祖母年轻时候没有照过像。她一生中大概照过三次像,一次是办身份证,一次是解除我外出上学想家之苦与家里人的合影,再一次是老年像,也就是去世之后用的照片。在那些照片中,祖母呈现出来的共同点之一便是苍老。对了,还有一次,是在祖母离世前的半年内,我用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当时她躺在床上,生命近于枯萎。   我没有见识过祖母的年轻,见识更多的是属于她的苍老,一天天变得更老,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在我的印象中,祖母的肤色比印度老奶奶的要白,没有那么深刻的皱纹。奇怪的是,看到祖母的脸庞,我从来没有想起过酒窝,没有想起过用酒窝来形容她,更不要说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样子。谈起自己年轻时候,祖母说她十六岁出嫁,身体一直不好,是有名的药罐子,她一直认为自己活不长。奇怪的是,随着年龄增长,祖母的身体竟然愈发好起来,像是善于后发制人的武林高手,以阴柔之力打败了一生强势的祖父,活了九十二岁,成了村里的寿星。   祖母的寿星地位给父亲带来了荣耀,天知道那个荣耀的光环后面包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劳、痛苦和疲惫。祖母离世前一年半左右,卧病在床,精神陷入疯癫之中,像是被魔鬼缠了身,黑白颠倒,给父亲、母亲、姑姑以无尽的责骂,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将维系于她们之间的一根根亲情脉络生生扯断,像是以这种方式将属于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分摊给亲人,将自己身上的每一分力气和能量化为仇恨。那些诅咒张着恶毒的血口从她干瘪的腮陷下奔涌出来,流出院子,流向胡同,流向大街,打破了原本的一切美好。来往的村里人笑她,唉,这个老妈妈儿,从前那么明白的一个人儿……   或许,我没能从祖母的脸上看到如印度老奶奶那样的酒窝,没能看到那种美好,正是缘于祖母声嘶力竭的一次次打破吧。当然了,酒窝的呈现与否并非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在我的心中,自然存在着属于祖母的更加完全的影像,而非如印度老奶奶所呈现出来的那样,仅仅一个做饭片断。   印度老奶奶正在做饭。她双手持包头菜,用力推向竖起的刀刃,将菜一分为二,然后继续将其分割成更小的块儿。她的手距离刀刃非常非常近,从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很容易将手割破。我第一次见识那种刀,弯月形,表面乌黑,没有一点金属光泽,刀尖朝上,柄端固定在平放地面的一块长方形木头上。我很奇怪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切菜的工具和操作手法。   菜切完了,放在一只像是陶制的浅底阔口盆中待用。旁边用几块砖头瓦块搭建的简易灶上炖上一只敞口锅,底下木柴燃起火,锅里搁油。油热后,放入几种配料,在热油中煎制。老奶奶手持小木铲来回拨匀,然后放进大头菜。炒制一段时间后,放入黄色、红色的粉末状调料。在热量、油料的作用下,菜叶与各种调料相互调和,变得熨贴。期间,印度老奶奶面容淡定,间或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麦草燃起的文火。对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笃定,我将其归因为宗教,毕竟印度是佛教发源地。   我不知道印度老奶奶是否是佛教徒,即使不是正式的,她也一定会受到佛教影响,这是必然。一个人有信仰是幸运的,有了信仰便有了方向,知来处,知去处,生命之中便会少了如许恐惧与悲哀,多了几分安然与笃定。   我知道祖母没有信仰,或者说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可是我知道祖母生前一定是信过什么的,比如家族亲情,比如勤劳善良,否则,便不足以支撑起她的一生。她的一生有许多场景,有许多影像,她也如印度老奶奶一样炒菜做饭,也在田间劳作,也有家长里短,也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这些存在,这些曾经,这些场景和影像被周围的庸常裹胁着,一点一点流散,终至消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比如印度老奶奶般苍老的酒窝。   印度老奶奶的菜做得了,视频结束了,周围的景物又将我拉回现实。灯光下,鱼缸里新近买来的三尾红色小鱼凑拢在绿萝下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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