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山村年事

2021-12-23抒情散文章骁
年饭 大年三十,村道上行人的脚步逐渐稀松,包裹在群山中的村庄却开始沸腾起来。家猪的嚎叫、鸡鸭的悲鸣、大人的吆喝、孩童的嘻笑......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山村交响乐。家里的年夜饭就在这种旋律的伴奏下张罗开来。 腊月二十八之前,大多数人已经从外……
年饭
  
  大年三十,村道上行人的脚步逐渐稀松,包裹在群山中的村庄却开始沸腾起来。家猪的嚎叫、鸡鸭的悲鸣、大人的吆喝、孩童的嘻笑......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山村交响乐。家里的年夜饭就在这种旋律的伴奏下张罗开来。   腊月二十八之前,大多数人已经从外面赶回了老家,昔日寂廖的村庄,也迎来了它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时段。远道而归的游子是顾不上休整的,或许在这个时候压根就感觉不到疲惫,一路的倦意,在母亲迎候的目光里倾刻间便融化成水。放下行囊,把为父母准备的新衣新鞋、糕点补品之类捧上案头,再也顾不上其他,他们一头便扎进了厨房,或是菜地里、猪圈里,忙活起来,仿佛要把一年来对父母的牵挂和心疼,在这顿年夜饭里全部补上。   鸡鸭鱼肉和酿豆腐,是年夜饭不可或缺的菜肴,且所有的物什必须要新鲜。黄豆是前一天就早早浸好的,却非得等到当日才磨来做现成的豆腐。天尚未亮,父亲几个便起了床,架起磨盘,开始忙碌起来。磨盘飞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把我和弟弟从梦中惊醒。等我从床上爬起来,磨豆腐的程序往往早就结束了,鲜嫩的豆汁也已经在大锅里翻腾,飘出诱人的香味来。这时,外边突然就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声响,那是爷爷在杀猪。爷爷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屠师之一,杀猪是绝活。年幼的我通常是不让近身去看杀猪,于是只能躲在厨房内,竖起耳朵听猪的惨叫以及挣扎的响动。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我惴惴地走出屋外,肥白的猪已经四脚朝天挂在一个门板上,爷爷*着一把雪亮的刀正在剖膛,满地的血水映红了一片泥地,这种情景,我却没有感到多少惧意,反倒觉得充满了年的喜庆。   男人们在忙乎着宰猪杀禽磨豆腐,家里的女人也没有闲着。年迈的奶奶躬着背清理橱柜,洗刷碗筷,母亲和未出嫁的姑姑则在河边清洗蔬菜,把杀好的鸡鸭拿去剔毛。女人收拾好这些,便开始围坐在厨房剁肉切菜。此时,我们兄弟几个终于也有了干活的份儿,在二叔的带领下,包起了酿豆腐。我们也只是凑个兴,干不踏实,不是肉馅挤破了豆腐皮,就是把大人酿好的豆腐碰掉到了地上,折腾几回,二叔就把我们赶回了屋。

  家里的年夜饭,掌厨师傅由我父亲和大叔两人同时担当。父亲主大菜,大叔炒小菜。大鱼大肉之类,由父亲蒸煮,小碟拼盘,大叔来烹调。俩人均是厨事好手,做出的菜肴色味绝佳。母亲平日里是厨房的主持,这个当儿却只有作壁上观的份了。拿父亲的话来说,女人忙碌了一年,最后一天就好生歇口气,让男人来伺弄一回。其实,父亲这话是特意说与母亲听来暖耳的。论烹炒的身手,父亲远胜过母亲,平日里家里有贵客,父亲必要亲自下厨,年夜饭这么厚重的宴席,父亲怎肯离了灶台?   我家的年夜饭,开席的爆竹在村里总是响在最后。这顿年饭,是一年来家人唯一大团圆的饭局。父亲几个对这顿饭看得很重,菜单是经过斟酌仔细,再用红纸列好的,吃什么菜,菜怎样做,喝什么酒,这些都一丝不苟地细究过。年夜饭做得极为细致,时间也延续得极长,要待到天近黑时,才能完成厨房所有的工序。   随着一阵清脆的爆竹响彻山村,我家的年夜饭终于开席了。毕恭毕敬地把爷爷奶奶扶到上席,父亲几兄弟分列左右,安坐好。第一杯酒是敬爷爷的,大家起身端杯,恭敬地祝贺安康,然后一饮而尽。接下来,宴席在一声声祝词中浓烈进行。年夜饭的准备和烹制过程虽然漫长,却还显得平静。但年夜饭的宴席,却最终要在一片泪花里散去。酒饮至七八分,大家的情绪突然就象河堤决了口,喷涌而出。最先失控的,总是省城的二叔,他单独敬了爷爷的酒,总要端了杯来敬我父亲和母亲,一句“我远在他乡,照顾不到老父,家里的事就仰仗兄长费心了”,叔叔的泪就再也止不住,如雨而下。二叔话一出口,同在省城的大叔也便哽咽失声,爷爷的眼圈随着潮红起来。身为长兄的父亲此时便要大声教训,今天过年,大家要高兴,高兴哪,大家来开心地喝一杯。于是,二叔大叔擦了眼泪,端杯再饮。年夜饭就在这泪花和笑声里交替进行,直至夜深。
  
   祭祖
  
  祭祖先的仪式作为过年的盛礼之一,足以说明这项活动在客家山村人生活中的份量。对祖先的膜拜在国内是一贯习俗,但正儿八经列为年事的主要程序,且摆在除夕过后、大年初一头件大事的位置,并不多见。   正月初一是不容懒睡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一载富贵在于头,无论小孩大人,初一睡懒觉最为忌讳。无论贪看春节联欢晚会到凌晨的疲惫如何不堪,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从床上拽起。迎新的爆竹早就已经燃过,母亲早就烧好了一锅热茶,奶奶在院里清扫爆竹灰烬,爷爷和父亲几个家里的男人则在里屋整理祭祀物品,准备出门了。   祭祖是个严肃的事情,一般由家里的男人前往,态度需极为虔诚。出门之前,男人在家里仔细打理行装,刮干净胡须,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新裤,甚至要梳好头发。爷爷辈份最高,是村里的“长者公”,祭祖时必须第一个入场,其他人才肯随从。每年的这个时候,爷爷的表情显得很是肃穆,他定要穿上一件面料上好的呢大衣,亲自提着最为重要的祭品上路。儿时的我,对这种形式的活动很是不解,看着爷爷在家里细细地摆弄那些祭品,甚至要偷笑失声。这显然是对祖先的不恭,爷爷用严厉的目光制止我的无理,若不是大年初一忌发脾气,想必性子暴躁的爷爷一定会对我大声喝斥。   祭祖仪式在村庄的祠堂里进行。待到爷爷来到祠堂大厅前,院外已经围了一圈男人。简单招呼一阵,爷爷便率先走进了大厅,其他的男人自觉按照辈份的大小,随后鱼贯而入。来到神台前,爷爷先是恭恭敬敬朝神像壁画深鞠躬,然后点燃了两柄硕大的红烛,安放在神台的两侧,接着把带来的肉块、鸡蛋、水酒、苹果等祭品一一摆上神台。一切安置妥当,爷爷从布袋里取出神香,吩咐一旁的父亲准备好爆竹,第一个正式开始祭祀仪式。祭祀的整个过程并不复杂,由爷爷燃起九根神香,先对着神坛上的祖先灵位礼拜三下,然后再朝拜四方。爷爷起身的刹那,父亲便迅速点燃带来的爆竹。爷爷拜毕,其他的男人也开始轮着上前礼拜鸣爆。一时间,整个祠堂里烟雾弥漫,人影晃动,异常热闹。尽管爆竹声响彻耳际,祠堂的大厅内却没有人声的喧闹,大家始终保持表情肃然,惟恐有所失礼,惹恼了祖宗,坏了一年的好风景。   祖先神灵是否真能保佑平安,庇护后人,这没有定论。但有一年,村里的阿根子因喝了早酒,红着脸去祠堂祭拜,行为极为不雅,那一年连遭厄运,不但房屋失火,还摔折了胳膊。后来村人都传这是对先祖不敬惹了祸,才遭到报应。听到这则传闻,我不以为然。但我对祭祠活动本身,却开始有了谨慎的态度。   真正对正月祭祖的认识,该是我亲身参与之后。切身走近神台,靠近神象,从村人参拜的姿态和肃穆的面容,我读到的是人们对祖先的思念和敬意。经过岁月的磨砺,我逐渐懂得了这种神圣生命交流仪式的厚重内涵,看似荒唐的举止,却是村人一份朴实的道德信仰,一种内心情感的诗意表达。我深深地被祭祖的爷爷打动,甚至沉浸在这种无言的仪式里,不能自己。   祭祖活动的本身并不复杂,但蕴涵在仪式里的内容,却充满了力量,它能够震撼我们的心灵。
  
  拜年
  
  春节里,拜年是孩童最向往的事情了。这当然跟压岁钱有关。我也一样。吃年饭的当儿,我在心里就开始期待着大年初一的到来。初一凌晨,被母亲从床上唤醒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跑到爷爷跟前,躬身给爷爷拜年,把早就背熟的祝词甜甜地说出来。爷爷则满脸灿烂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塞进我的口袋,然后说些勉励学习进步之类的话。接下来,我再跑到几个叔屋里,把拜年的程序逐一重复,最后连父母也不“放过”。当然,到手的“战利品”我并没有直接处置的份,最后全要交给母亲。母亲则把这些属于我的压岁钱存进银行,然后把一个红存折交由我自己保管。我把存折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那个小木箱的底部,认真琐好,仿佛是一笔莫大的财富。   有关拜年的喜悦,也不仅全因了压岁钱。我也喜欢跟在大人后面,沿着泥泞的村路一家一家乡邻亲友走动,附和着大人说些“恭喜发财,万事大吉”之类的话。这种感觉很微妙,从踏进主人家的大门,到接过主人散发的香烟走出门槛,仿佛一瞬间自己长大了很多。特别是接过主人的香烟,我甚至可以偶尔点一支,装模作样地抽几口。这个时候,父亲会侧过头皱着眉头瞪我一眼,貌似责备,却没有太多的严厉。

  男人出门拜年,女人在家招呼客人,是山村的规矩。但爷爷除外。全村只有爷爷独享“长者公”的殊遇,只管端坐在家,安然接受村人的礼拜。别家的男人,大都在祠堂祭过祖先之后,也要第一个来到我家中,先给爷爷拜了年,再去往别家。这是一种礼仪之举,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在村人眼里,“长者公”德高望重,是很有福气的。   山村很小,转个圈只需半天时间。大年初一乡邻间的礼仪走动,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便是亲友间的来往。亲友之间,拜年是不能走过场的,这很不近人情,会惹人耻笑。亲戚之间拜年,需根据主人家的具体情况,准备好一份适当的礼物,譬如主人家有老人上了花甲的,就要买些滋补品,有年幼孩童在家的,定要用红纸包好压岁钱,而老鸡猪肉这些,则是必备的。去到主人的家里,必须留下来吃饭。饭前这段时间,大家围坐一桌,男主人陪客人烤木碳火,吃花生糖果,喝浓茶,热火朝天地谈笑聊天,女主人则下到厨房做饭炒菜。主人这个时候是绝对的慷慨,一定要把家里最珍贵的吃食拿出来款待客人,散发的香烟也是家里最好的。这不仅是图个高兴,更是给自己挣个脸面。一年来的收成利润,家底的厚薄,全体现在这些招待的物品上。亲友乡邻间,拜完年围坐一起,看似喝茶吃果子,却暗藏玄机。大家都在暗自较劲,寻思着东家养猪赚了钱,西家种地赔了本,一个个内心里开始酝酿新年的理财计划。   虽然内心里铆着劲,但厚实的村人终是藏不住心事,饭桌上几大碗水酒喝完,压在肚子的那些事儿就如开锅的沸水,全都翻腾了出来。大家敞开了心扉,该说的,不该说的,乘着酒性都抖落了透。平日里埋在心里的秘密,譬如三狗子家养猪的窍门,二娃家种瓜的道儿,水根子家放羊的经验,全都摆上了桌面,大家谈得舒心,喝得痛快。不仅如此,平日里有些结怨的友邻,此时也摊开了心田,把憋在心底的话全吐了出来,彼此之间遗存的猜忌和怨恨登时烟消云散。   时光如梭,这些年回山村过年,村人拜年的情景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一般人家的长辈人正月里已经不再出来抛头露面了,走亲访友的都是些后辈人,不少人还是开着小轿车来。小伙子小姑娘们,一个个穿着时髦的衣裳,满面红光,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都是上好的香烟,言谈的内容,也绝少停留在种地插秧的话题上,聊侃的全是南方大都市的话题。唯一不变的是,那些开着轿车的小年青,大年初一还依旧第一个到我的家里来,给享有“长者公”身份的爷爷拜年。   时代在改变,人们的思想也在变化,小山村的生活也同样受到深刻的影响,但属于山村的那份质朴,该会一直流淌在后辈人的血液里。就象那些开着轿车回家过年的人,仍不会忘记,大年的初一,第一个礼拜的人,是那个端坐在厅堂的“长者公”。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