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得桃树有桃吃

栽得桃树有桃吃
李有旺（回族）

　　故乡流传着一首叙事民谣。这首叙事民谣，我曾经听到民间艺人边弹弦子边唱过。在叩击心扉的“铮谷铮谷铮谷铮”的弦子声中，民间艺人声情并茂地弹唱着这首民谣，如泣如诉，眼里泛着泪光，听的人也深受感染，鼻子酸得直想淌眼泪。这首民谣叫《栽大桃》，唱词为：
　　老爹年已过花甲，三个女儿已出嫁
　　清早老爹安排过老妈，决定前往女儿家
　　中午老爹到了大姑娘家，大姑娘见面就发话
　　老爹你怎么饭吃了才来？我去给你烧碗茶
　　老爹肠子饿得直打架，怎么想喝茶
　　老爹掉转头，来到二姑娘家
　　二姑娘见到老爹来，说出这样的话
　　老爹应该在大姐家吃过饭，我也刚刚洗完碗
　　老爹气得眼冒金花，拔腿就去三姑娘家
　　三姑娘见到老爹来，扔出这样的话
　　老爹你从大姐二姐家来，我不必再为你做菜饭
　　老爹摇摇头，仰望蓝天把冷气叹
　　颤巍巍地回到家，风吹桃树摇
　　掉落一地大红桃，老爹边吃边唠叨
　　养得姑娘千百个，不如栽下桃一棵

　　这首民谣在地方流传广泛，可谓是妇孺皆知。原因是不会弹唱的老人总喜欢将其当作故事讲与后辈听，以此作为口头教育后辈的读本。因此，后辈们对这首民谣也不陌生，甚至从中寻找到了可视可读的感觉。这首民谣的生发年代，应该是在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的旧社会了。我无从知道这首名为《栽大桃》的民谣，与乡里人长期以来一直喜欢种植桃树是否有关联。但是，一代又一代的父老乡亲们都喜欢种植桃树，这是不争的事实。在父老乡亲们的潜意识里，甚至生发出“不栽一株桃，枉做一家人”的感慨。桃树的影子在故乡的房前屋后，在田间地头几乎都随处可见，和美的村庄会让人想到远古的世外桃园。春天，绚烂的桃花把村庄装扮得无比美丽动人，满是花香的村庄更加显得诗意缤纷和谐安详；夏秋时节，满树的桃子白里透红，风一吹桃香满天飞，乡村的生活就平添出了几分滋味几分韵味。由于故乡广植桃树，盛产桃子，乡里人也不奢望靠桃子换取经济增加收入，桃树就默默地生长默默地开花默默地结果。桃子成熟的季节，大家就各取所需，就连过路人也一样，想吃就摘吃，根本不必担心会受责骂。那么多的桃树，那么多的桃子，人根本吃不完，松鼠和鸟儿偷吃，主人也不会搭理，很多熟透了的桃子就掉落地上，成为了猪鸡开胃的美餐。尽管如此，故乡人还是喜欢种植桃树，嫁接桃树。只要发现房前屋后有巴掌大的空地，故乡人就会植上一株桃树苗。初春的时候，只要有空闲，故乡人就会嫁接桃树。我的那些乡亲，十有八九都懂得桃树嫁接技术，耳濡目染的原因，一些小娃娃都是嫁接桃树的高手。我家里也种植着很多桃树，那些桃树，有一些是父亲种的，更多的是爷爷亲手种下的。我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要种那么多桃树？爷爷的回答很有代表性，因为爷爷的这句话，我在故乡听到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意思很直白，道理很浅显，就是“栽得桃树有桃吃”，这也可能就是故乡人喜欢广种桃树的直接原因吧。

　　“栽得桃树有桃吃”。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即便桃子在故乡多得吃不完，可是如果没有人栽种，想吃桃子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呀。这就如同“家里有粮，心中不慌”的民谚是一个道理。这句话，也不由得让我想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时期，当时我正处于长身体的“半大小子”的年纪，故乡人常常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话，听着有些寒酸，但也确实是恰如其分。那个时候，故乡的生活水平生活条件都很差。靠盘几片瘦田种几块寡地过日子的故乡人，经济意识和科技意识都很淡薄，很少有人会想到去做生意去打工换取经济，庄稼的肥料就靠几泡牛屎几堆猪粪去打发，尽管他们比蚂蚁还忙比公鸡还早比黄牛还苦，田地里的收成往往还是出现“种得一山坡，收得一土锅”的状况，田地再多的人家一年的粮食还是吃不到头，田地少的人家一年只有半年粮。尤其是玉米还在地里拔节，水稻还没有抽穗扬花的时节，很多人家都是吃了上顿饿着下顿，在饥寒交迫的贫困线下苦苦挣扎。我们家田地少，人口又多，有限的粮食维持全家半年的生活都紧张，南瓜稀饭、面果饭（将玉米磨细，和水搓揉，形成面果，蒸熟而食）基本上就是全家人的主食，菜主要就是土豆、南瓜、佛手瓜、青菜、白菜等，肉很难得吃，看见生肉都想咬一口，菜汤里很少飘着油星。童年的我，就算刚刚吃过饭菜，那些饭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肠胃中消化，就又感觉肚子饿了，总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尤其是早上，家里从来不时兴吃早点，天一亮就感觉饥肠辘辘的。桃子成熟的季节，我的那种难耐的饥饿感就消除了，基本上一天到晚攀在桃树上，敞开肚皮吃桃子，拉的尽是桃子屎。在那种饥荒岁月，故乡的桃树上结的桃子对人的生命的维持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那样的年代，我心里最大的希望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桃子，那样我就不会感到饥饿了。当年的桃子成熟了，天天被我吃在口中吞到肚里，等桃子被摘吃完了，心里就盼望着桃树尽快开花尽快结果尽快成熟。好在家里栽着桃树，“栽得桃树有桃吃”啊，真的没错。想起那段惨淡的岁月，我觉得应该感恩桃树，故乡人也应该记住桃树的恩情。

　　故乡人爱吃桃子，大人爱吃，小娃也爱吃。故乡桃树的品种很多，成熟期也各有不同。乡里人尽可在相连的数个月内吃到桃子，满足口福。在以前我的印象中，成熟得最早的是“火把桃”，火把节前后不几天就成熟了，肉厚味甜，清香可口；其后是大如碗的“大桃”，果大核小，汁多肉甜，吃两三个就饱人了。还有一种大如拇指的小酸桃，果肉和核粘连在一起，酸甜可口，最讨女孩子喜欢，吃的时候往往喜欢抹上辣椒盐巴，更是觉得爽口爽心，味蕾绽放。当然，还有很多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品种。近年来，喜欢种桃喜欢吃桃喜欢嫁接桃的故乡人，引进了一些新品种，阳春三月，就可以吃“三月桃”了。这名为“三月桃”的桃子，成熟期早，甜如蜜香味浓，真是让人吃了还想吃。别出心裁的故乡人，还用李子树嫁接在桃子树上，结出的果子故乡人叫“桃李”，有李子般大小，李子的味道桃子的味道二者兼有，也非常好吃。如今，故乡有新品种桃子，有老品种桃子，故乡人想吃新品种桃就吃新品种桃，想吃老品种桃就吃老品种桃，心形的桃子，就像故乡人一样有心用心，心心相印。

　　说到“栽得桃树有桃吃”这句话，年迈的奶奶也喜欢讲。奶奶喜欢讲，与一个让她念念不忘的故事有关。这个故事很真实，就发生在我们家，并且与我们家的桃树有关。奶奶是村子里公认的老好人，心地善良，一生奉行积善积德，并以此教育我们。故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奶奶应该时值中年。当时，我家的场院里就种着一株桃树，这株桃树我也有印象，只是在后来家里建房的时候才砍掉了的，砍的时候，奶奶显得很可惜。故事发生的当时，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那一天，奶奶在家里做家务。刚刚下了一场雨的下午，空气格外清新。一个年轻的陌生人，湿漉漉地走进了我家的场院。那个陌生人脸色惨白，显得有气无力的，一看就是一个病人。奶奶端出凳子给他坐，给他倒水喝，了解到了他的一些情况：他是一个来故乡做生意的外地人，来到故乡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了伤风感冒的病，到过几户人家里借宿和休息养病，人家见到他病恹恹的模样，又是一个操外地口音的陌生人，就拒绝了。陌生人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我的家里，见面就央求奶奶收留他几天，给他提供吃住养病的地方。奶奶了解到陌生人的情况，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奶奶要为陌生人弄饭菜吃，陌生人却说不想吃饭，却不住地用眼睛盯着场院里桃树上成熟了的桃子看。奶奶见陌生人有些想吃桃子的样子，就摘下桃子给他吃。陌生人吃了很多桃子，连夸桃子好吃。等爷爷回来，爷爷懂得些草药，就去找了些草药熬了药汤给陌生人吃。陌生人在我家里吃住了六天，病也养好了。他每天都要吃数十个桃子，他很喜欢吃桃子。临走的时候，杨姓的陌生人给爷爷奶奶磕了头以示感谢，还和爷爷要了株桃树苗，他告诉爷爷和奶奶，要把我家的桃树苗带回家栽种，以示对爷爷奶奶的恩情永志不忘，也要让自己和家人吃到故乡脆生生甜蜜蜜的桃子。爷爷和奶奶把桃树苗送给了陌生人，对陌生人说：“带去栽吧，栽得桃树有桃吃啊。”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叫杨小才的外地人没有忘记爷爷奶奶的恩情，每年都来看望爷爷奶奶。第一年来的时候，高兴地告诉爷爷奶奶说，他带去载的桃树已经成活了，爷爷奶奶听他这样说，很是高兴。第五年来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杨小才还带来了几个桃子，说是从我家带去的桃树已经学结果了，他和他的家里人已经吃上了“特殊”的桃子。奶奶还记得杨小才带来的桃子的味道，她说没有家里的桃子甜，但也很好吃。杨小才可能是忙于家庭活计，直到爷爷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到过我的家。但奶奶很是怀念他，一提到他，就会说他从我家带去的桃树肯定大结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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