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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祥丰的境界

2020-09-17抒情散文禅香雪
祥丰的境界,是菩萨的境界。  祥丰是周至老县城自然保护站的一名资深巡护员。在老县城,无论你走进哪家门,遇到哪个村民,没有不夸祥丰的。他们会说,哦,住在保护站呀!跟谁联系的?我答:李祥丰。怕村民不认识,我特意加上“李”字姓。没想到,他们的回答

  祥丰的境界,是菩萨的境界。  
  祥丰是周至老县城自然保护站的一名资深巡护员。在老县城,无论你走进哪家门,遇到哪个村民,没有不夸祥丰的。
  他们会说,哦,住在保护站呀!跟谁联系的?   我答:李祥丰。   怕村民不认识,我特意加上“李”字姓。   没想到,他们的回答都惊人的相同。   “祥丰,李祥丰,我们知道的。熟悉得很!大好人哪!”   “哦,祥丰,真是好人呀!谁家有事,只要他能帮上忙,就不会推的。”   “李祥丰,是菩萨心肠啊!”
  ……
  提起祥丰,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好像祥丰是老县城的一个村民,是他们的邻居,是他们一家的人。   我要离开老县城了,他从城西走到城东,打听第二天谁家有车下山,顺便把我捎下去。一路没找到,又接到大清早进山安装红外线相机的巡护员打来的电话,说累得走不动了,派个车在山口接。   保护站的皮卡被另一组进山的巡护员开到都督门,祥丰又去找车。   他个头大,两条腿像两条修长的船桨,在老县城的街道里摆渡,划出一道靓丽的风景。   经年累月走山路,他的筋骨是硬朗的。两条胳膊也好像是加长的。不过,走路时他喜欢两臂抱在胸前,迈开长腿走。   如果有急事,他在前面走,我就得在后面跟着跑。   找到一辆面包车的李祥丰,坐在车里,停到保护站门口,示意我上车。我要到志秀姐家买些土特产,带回家。   天黑下来,我买了十斤芸豆十斤土豆一斤土豆片,志秀姐装了满满一袋子,抱都抱不动,还别说提。又称了四斤蜂蜜,也是沉甸甸的。打电话问他,他让我先别一个人提着走,等他过来。   车开到志秀姐家,他一个人下来,说那两个人累坏了,叫先回保护站,他帮我拿东西。   志秀姐又说我爱吃山里的西葫芦和萝卜,建议祥丰帮我去摘去拔。她正在烙锅盔,走不开。   天那么黑,祥丰看我的确想带,没拒绝,提起笼就朝地里走。我打开手电筒跟着。走到萝卜地,满地都是浓密的绿叶子,看不见萝卜头。我抬起亮光照,他去地里挑,拣个大的拔。   他说,要拔就拔四个。事事如意!我们一般都不喜欢四,他却用谐音把“四”说得带了福音。   拔好萝卜提回来,又去东边地里摘西葫芦。他一看满地发白的葫芦,说老了坏了吃不成了。我白天进来过,给他说有嫩的,就低头翻拣着找嫩葫芦。他一看,也猫下腰找,又找了四个。   回到屋里,他蹲下来,把萝卜叶儿一个一个拧掉,再搓掉萝卜上的须和泥,装进志秀姐张开的大袋子。   满满两袋子老县城的土特产。装土豆芸豆的袋子很沉,他说抱着走吧。说着就把袋子提起来抱进怀里。不管袋子脏不脏,紧紧抱着走出志秀姐的家门。   仰头是满天的星空。星星在山顶处更密集。我来了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老县城的星星,那么近,那么亮。仿佛跳一跳都能摘一颗下来。   我看到他走路没有平日快,问他沉不。   他说不远,马上就到。   没直接回答沉,就说明挺沉的。   我问他,为啥不让车捎回呢?放上去而已。   他说,那两个人饿坏了,要赶快回去吃饭。等不及的。   祥丰就是这样的人。他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愿耽误别人,拖累别人。   我其实不认识祥丰,是通过朋友介绍才认识他的。我住了些日子,临走先一天,祥丰说,天气好,把床单被罩洗洗,省得别人说闲话。   我答应着自己洗。   早晨起来,他早早把洗衣机提到院子里,洗他的衣服。洗完后就喊我赶快取床单床罩。我刚取下来,他就跑过来拿过去,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在外面搅动,我回房间打扫卫生,等我忙完出来,他都洗好了,又开始忙着晾晒。白花花的床单被罩,晾在蓝天白云下面,就像祥丰纯粹简单而又不设防的水晶心。   晾干后我收回来堆在床上,没来得及套被套。直接原因是,我不知怎么铺这种床单。试着铺了一床,边角不是很平整。   沉甸甸的袋子抱回房间,他一看床单被罩还堆在那里,马上动手亲自套。   床垫拉出来一尺,床单铺上去,靠床头处折下一截,再把床垫推进去,抵紧,另外三侧捋平折进去。铺好床单,于他,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却铺了半天,还皱巴巴的。   他把被罩翻过来,抓住两个角,让我提起被子对应的两个角,猛一翻过,整个被子就桶进去了。我在这一头把另外两个角抻平。他让我提起来抖一抖,中间再展一下,放平到床上,系好封口处的三根细带子,被罩就套好了。   我问,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说看的。酒店服务员都是这么做,一看就会。他说见不得人做事疲沓,慢腾腾的,干不出活儿。   我说你是站长呀,还干这些?   他说干活好呀!干干活儿,时间过得很快,还能运动身体。要不然,没进山时,很着急的。   我也发现,祥丰根本闲不住。我第一次来,就发现他洗衣服,还看见他拿把铁锨在院里铲来平去。   他抬出洗衣机洗完衣服,别人再洗,最后一个收拾洗衣机的,还是他。我见过他三次洗衣服,不管别人洗不洗,都是他把洗衣机擦干净挪到走廊里。   垃圾箱满了,有天清早起来,我看见垃圾箱空空的。一抬眼,灶房门北侧,他在石头圈起的小坑里烧垃圾。我赶忙把房间的废纸垃圾整理在一起,拿过去烧掉。   烧垃圾的坑北边是一大片草坪,翠绿平整。贴着灶房北墙,有一小片金光菊,金光闪闪,明丽耀眼。   天气晴朗时,他看我坐在草坪上,就去拿一块进山的防潮垫给我,我铺在草坪上躺着遥望天空。山里的天,没有阴雨,蓝个盈盈的,像青海湖,忽然想把身体放进去洗洗,再洗洗,让心肺都变得通透。   白云飘来飘去,无拘无束,像我在老县城的日子,在祥丰的眼皮底下,想怎样活动就怎样活动,没有恐惧与戒备,没有客套与虚伪。   祥丰初中毕业,因父亲在秦岭林场工作,就内招到这里。起初是副业工,后来转正。他今年51岁,从河南来到秦岭,一钻山就是三十余年。他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给了林场,给了厚畛子,给了老县城,给了山上濒临灭绝的大熊猫,给了一道道河谷,一道道山梁……   近些年保护站条件改善,护林工作相对容易。但是,刚参加工作时,装备简陋,漫山遍野跑,也不知道累。曾经两次跟着普查大熊猫,满秦岭跑,其甘苦无法形容,但他还是坚持下来,做了大量别人做不到的事。   他是一名老牌护林员,积累着丰富的登山经验。要去山上安装红外线相机,我跟着一同去。   他一直走在前面,折一根小树枝在空里旋。他说,这样旋,可以刷掉蛛丝网。深山老林,无人进来,弄不好就撞上一头蛛蛛网,很难受的。   沿着城东的湑水河上行,右边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一群大大小小的黄牛在里面吃草,看到有人来,头齐刷刷地转向我们看,目光沉静。   祥丰说,这些牛多数长不了大个头,近亲结婚,怎么能长大?如果羚牛和家牛交配,野猪和家猪交配,那就值钱了。虽然机率很小,但还是有的。   祥丰给牛招招手,牛竟然让开了路。我很奇怪,牛怎么就像认识他似的。   走到头道河。祥丰说,歇歇脚吧,要过到河的另一边去。   我一看,河里有四五块大石头,要踩着石头过河。祥丰说他一跳就过去了,我不行,石头面打滑。我不信,踩一脚过去,鞋滑进水里,冰凉冰凉。   祥丰让我坐到河边歇会儿,他掬起一捧沙子,给石头上撒。   我取下帽子,帽子湿透了,头发里全是汗。刘海湿成一绺,拧一下,竟拧出一股细细的水来。   祥丰却来来回回地跑,跑了四五趟,给每块石头撒沙子。撒完他又上去走一遍,感觉稳当了,再把背包提过去,然后过来接我。撒过沙子的石头踩上去不打滑了。但他还是站在前一块石头上预防着,怕我跌进水里。   过了河,踩着河道边的石头走。走了一会儿,又离开河道上山。   确实没路了。到处都长满竹子。祥丰说,是秦岭箭竹。   还别说,这竹子看起来真像一支支箭,直直插进泥土,高高耸起,不是很粗,却很有力量。   竹子密密麻麻,遮住了去路。祥丰猫下身在前面开路,边走边发声。我紧跟在后面。他说,一发声,动物听见就跑了。竹林太密,动物猛一出来,人与它顶在路中间,就有可能被伤害。我不敢吭声,只猫着腰跟着。   走出竹林,祥丰忽然站定,让我看对面的山林,说金丝猴金丝猴。等我反应过来,只看到一抹金黄的闪光。   祥丰说,是只老金丝猴,行动比较慢。说每年冬天,这里的金丝猴特别多,攀着树跳来跳去。吃松籽绝对是一流的,飞过去,摘一个松塔下来,两只手抠来抠去,嘴里咯嘣咯嘣响,不一会儿就吃光了,扔下一个空空的松塔壳。   祥丰讲金丝猴,好像在讲他家养的猴子,如数家珍。我觉得他肯定站在林子里静静观察过。   越往深处走,山林越密。倒塌的老树,长满黑乎乎的菌。树梢的木头捏一把即成碎末。树枝挂在空里,拽一下就断掉了。地面到处是腐烂的木头,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粗粗细细,被褐色的树叶遮住半面,或者遮住死去的褐色落叶。森林里,到处弥散着死亡的气息。   他一边走,一边把悬着挡路的树枝豁开,等我过去,他再松手。还说,前后两个人的距离要保持两米左右,这样,前面遇到危险,后面的人就能反应过来防备。   正走着,祥丰说,你闻,什么味道,真臭!我没闻到。祥丰嗅觉灵敏。长期的山林防护,让他对外界反应敏感。特别是烟火的味道。森林防火是保护站的重中之重。   他说,有可能是什么动物死掉了。有一次,他出来巡山,过河时看到一头死到河心的羚牛,尸体已经腐烂。估计是到河里河水,栽倒后没能爬起来。   祥丰说,清晨,动物有时会下到河道河水。   正说间,他忽然停下来,指给我往悬崖上边看。   果如他说,一头羚牛正顺着悬崖朝上走。慢腾腾的。我看到它肥硕的屁股,淡黄颜色,尾巴很短,一摆一摆,走得很缓慢。   祥丰说,它是要到河里河水,听见人声,又返回去了。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羚牛,如果年轻,见到人,嗖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我们走一程会看见一处败落的石头墙,长满了草。祥丰说是过去山民居住的。现在人都迁下山去,再没人住了。   他说有个男的带着孩子去山上挖药材,孩子的手指头被毒蛇咬住,父亲抽出镰刀,一刀削过去,孩子的手指头就飞了。虽然少掉一节指头,但孩子的命保住了呀。   夏天,山里的毒蛇特别多,它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走路时要拿根棍子,边敲边走。听到声音,毒蛇就跑了。   那时候,山民的日子才叫苦啊!祥丰边走边感叹。   到了安装相机的河道,祥丰拿出信号机测试位置。测试好,提着新相机往山坡上走。沿途有羚牛新拉的粪便,可能是羚牛刚刚经过,或者是被我们惊走了。   树上原来安装的相机还在,但机子打不开,不能预览。电池没电了。祥丰取下旧相机,安装新相机。   相机绑在能拍到羚牛的高度,只要羚牛打前面过,就能拍到。绑好后,祥丰试着拍了五六张,很清晰,就紧紧带子,带我离开。   这的确是个监测野生动物的好办法。相机安装好,四五个月换一次。换下来仔细查看,能掌握最真实的野生动物活动情况。   但是多辛苦啊!我今天跟来走的只是很浅的山谷,往返不过三十里路。而最远的地方,海拔2800米,得带着帐篷背着铁锅干粮去山里行住三天。   祥丰说,晚上睡觉三个人或两个人挤进一个帐篷,还要防蛇防猛兽防下大雨。   他在厚畛子工作时,有一次爬到山顶,只剩下挂面和易拉罐。没有背煮饭的锅,易拉罐的粥喝完后,添上水,煮白挂面吃,一次煮一小撮。   还有一次,返回时河流暴涨,但没干粮了,只能强行过河。河水漫到胸口,还是得过。一个拉一个,不敢松手。走在最前面的得拿一根木棍探水深浅。他没说谁走在最前面。我估计肯定是他。即使煮面,他也会让别人先吃。   祥丰,他就这样,总是把方便留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   过二道河。   水面看起来不宽。左右距离,不过一大步远。祥丰却说不能过。石头看起来大,但上面滑。他在附近找沙子,没找到,就挽起裤腿,脱掉鞋子袜子,准备扶我过去。   我把手伸进水里试试,冰得直打颤。他却把两只脚踏进浅水,踩一下,跳出来一下。等适应河水的温度后他再走进河中心,扶着我过。我试了试,还是没跳过去,两脚滑到水里,鞋子带小半截裤腿都湿透了。   我很抱歉。即使祥丰下到河里,我也没能保住鞋袜不入水。   过了二道河,祥丰走上山坡安好相机,下来带我继续朝前走,终于找到一捧沙子覆到河中的石头上。他仍旧脱掉鞋袜扶我过河,这次总算过来了。   可是,鞋里全是水。走路扑哧扑哧往外渗,脚底直打滑。   他说,不行,得烤干再走。靠着河边,在一堆石头中间,祥丰拾来干透的小树枝,燃起一堆火,把我的袜子鞋垫鞋放到旁边烘烤。   他说,山里烧火要靠近溪水。烧过之后容易灭火。如果在山上就比较危险。   他说,带我出来巡山,担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我出事,他负不起责任。但是,更不能让山林出事。所以,即使烤火,也得选个安全的地方。   我抬眼看到他的膝盖,迷彩服都磨破出了线。灰色背包不知用过多少年,带子已经断开,他用针线密密缝住。缝住的地方又快断开了。拉链两侧的线滑脱了,眼看就要张开口子。   山外,谁还会背这样的背包?   山里生活,几乎不花钱!第一次跟他打扫秦岭界时他就感叹。有钱没处花呀!那么,他这般俭省又是为何?   我问,迷彩服是自己买?   他说,单位发的。   单位发还要穿这么破旧的衣服?别人恐怕不会穿吧?我没敢问。他是副站长,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理由。   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个极其简朴的人。   那天,无意中听到他和别人的对话:   *用下你的衣服架子。   *我的衣服架子都是木头的,我自己做的。   *那就不要了。   改天,我洗衣服,借三个架子晾晒。拿来一看,的确是木头做的,抓到手里沉甸甸。款式老旧,但很结实。好像也是用过很多年,刷过的红油漆已经褪色。   他洗衣服时,把一排架子拿出来,挂到院子里。他挂他的老旧,别人挂别人的时兴。出出进进,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做事极有耐性。安装的红外相机摆了他一房间。旧的他会调试。调试好大家拿出去装。新来的一批机子全是英文,他看不懂,其他人也看不懂。他找我帮忙。   我对着安装步骤一步一步调试,最后调好了一种机子。剩下的我也调不好。他说,他们第二天要出去带,让我先回房间,他一个人晚上慢慢摸索。   认识祥丰,我忽然开悟:   祥丰的境界,是秦岭山的境界,大度,包容,沉稳,执着,不离不弃。   祥丰的境界,是湑水河的境界,通透,纯粹,灵动,慈爱,无怨无悔。   祥丰的境界,是菩萨的境界,度化了我被尘世名利迷蒙的双眼。日后,我要清明明的,轻轻松松地融入社会的洪流,做善良事,善良做事;做担当事,担当做事;做无相事,无相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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