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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舅舅

2021-12-23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舅舅这里说的舅舅并非妈妈的同胞兄弟,而是妈妈的堂兄。本来妈妈有个亲哥哥,可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在我记忆中对这位亲舅舅已无任何印象。据奶奶告诉我,正因舅舅去世早,身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延续香火,外婆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说是我……


                舅舅
 
  这里说的舅舅并非妈妈的同胞兄弟,而是妈妈的堂兄。本来妈妈有个亲哥哥,可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在我记忆中对这位亲舅舅已无任何印象。

  据奶奶告诉我,正因舅舅去世早,身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延续香火,外婆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说是我长得很象舅舅,想把我过继给舅舅门下,顶替钟家的门户。但爷爷、奶奶不干,说我们也就这么两个宝贝孙儿,把一个给你,我们只剩下一个,谁知道是否保险。外婆碰了钉子,只好将话收回。

  说来我舅舅家也真是怪事,祖父辈有兄弟两个,父亲辈有兄弟三个,可到了下一代,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舅舅的一个堂兄只生下一个女儿就撒手西归,继室虽带来一个男孩,却姓杨而不姓钟;另一个堂弟,即文题中的舅舅,结了两次婚,前妻给他只留下一个女儿,后妻则干脆结婚多年任何消息也没有;我的舅舅也只留下一个女儿,舅妈年纪青青,守不住寡,改嫁了他人。堂兄弟三个都只生下一个女儿,而且我的亲舅舅和他的堂兄都是英年早逝,不到三十,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奶奶私下里对我和哥哥说,你妈妈娘家尽出怪事,还不知以后会如何呢,你外婆想要瑞林给她做孙子,我和你爷爷怎么会把你送到那样的人家去。

  外婆的传宗接代思想很强烈,见在我身上打主意不成,只得另想办法。她访得山里一户周姓人家,儿女多,家境又穷,于是通过人打通关节,送了一份厚礼给那户人家,把他家的第二个男孩过继给舅舅门下,以撑起舅舅家的门户。这样我就有了一个表哥,可那户人家也精得很,提出要求说,我儿子过继给钟家可以,但必须在名字中显示两家姓氏,外婆无柰,只得答应,于是给表哥取名为“钟周伟”。

  大概就因为有这些忌讳,所以我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轻易不让我去舅舅家,生怕招来晦气。我发蒙前还去过几次,读书后就几乎不去了。直到六八年我高中毕业,也算成龄了,奶奶不再拦我,我才主动去钟家走亲戚,才慢慢接触和熟悉文题中的舅舅。

  说起来这个舅舅在当地要算个名人。他读书不多,大概是小学毕业吧,可他的组织、号召能力特别强,话语虽然不多,可一旦话语出口,就很有震摄力,当地人只有乖乖地听从。当我再次去钟家时,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大队支部书记。

  这时我亲舅舅家情况已大变:外婆已去世多年,表姐也已嫁人,我那过继的表哥又不争气,因为到处招风惹草,弄得邻里不得安宁,我舅舅一气之下,让公安部门将他逮捕,法院给他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当我去钟家时,表嫂已经是第二任了:前任表嫂是第二次嫁人,还带来一个好几岁的男孩;现任表嫂生下一男两女,两个孩子倒是生的有模有样。那时表哥尚未刑满释放,按说我们与表哥家最亲,走亲戚应该以他家为主,可因为表哥不在,表嫂独撑门户,我一个成年男子呆久了难免不便,于是我去表嫂家只是点一下卯,坐一阵,喝杯茶,就抽身到舅舅家去了。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得以静静地观察这位堂舅舅:他比我妈妈大一岁,当时大概四十五六岁,属于高挑型身材,人显得比较消瘦,外表看起来很是冷峻、深沉。面部长得比较特殊:脸不大,鼻梁很高,眉骨尤为突出,眼眶深陷,眼睛不大,眼光却灼灼逼人,站在人面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难怪当地人见了他都有点害怕。

  钟家与我们郭家似乎特别有缘,不仅妈妈进了我家的门,她的一位堂姐也嫁给了我的一位堂伯,而我的一位堂姑又嫁给了一位隔得稍远一点的舅舅。若论关系,舅舅与我那位堂姨还要亲一点。我那位堂姨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我妈则生有我们兄妹四个。可能是因为堂姨家的儿女都不大会读书,而我当时已经高中毕业,哥哥则读中师时当了文化兵,所以舅舅来了个亲者疏,疏者亲,对我们兄弟特别热情和客气,而对我的堂弟与堂姐就很随意了。   每逢春节后我和哥哥去舅舅家拜年,舅舅、舅妈都是热情款待。刚刚落座,舅舅就亲自上茶,然后吩咐舅妈摆上果碟,烫好水酒,舅舅则陪着我或我们兄弟两个,一边喝茶、喝酒,一边聊天。他一般不多说话,主要听我和哥哥谈天说地,还不时地点头,听到高兴处,有时也哈哈大笑几声。他唯恐舅妈慢待了我们,总要叮嘱舅妈把菜疏搞得丰盛些,舅妈听了少不了嘟囔几句:“难道只有你疼外甥,我就不疼?”舅舅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余,就自我解嘲地说:“好,就算我多嘴总行了吧。”
 
  因为舅舅是支部书记,往来的人多,春节期间更是宾客满堂,有时他也留人吃饭,可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上席的两个座位总是由我们俩个坐。我和哥哥觉得于理不当,认为自己是小辈,哪有小辈坐上席,长辈坐旁边的道理呢,于是往往加以婉拒。可舅舅的口气哪里容你推让,眼睛一睁,口里则威严地说:“叫你们坐就坐,有什么可推的!”见舅舅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们兄弟知道如果再推少不了要挨顿骂,只得慢慢地挪动身子,轻轻地坐到上席的位子上去。

  吃饭时,他亲自拎着酒壶,一轮接一轮地给我们兄弟斟酒,一壶斟完了,锅子里还温着一壶,马上又去拎另一壶。他自己酒量不大,一般只能喝下半壶,他知道我们兄弟酒量还行,就不断地劝酒,一直要我们脸上露出红晕才肯罢手。如果发现我们有意留量,他就会大声斥责:“是嫌舅舅家的酒酸,还是不给舅舅面子?”我和哥哥一看情形不对,只得诚恳地说:“舅舅,是做外甥的觉得不好意思,每次来都给舅舅家添麻烦,这样好酒好菜,大鱼大肉,我们吃着有愧啊!”说完,就端起酒碗,再次接过舅舅斟来的酒。舅舅一边给我们斟酒,一边吩咐舅妈:“你给外甥夹菜呀!”因为他长期以来形成一个习惯,即从来不给客人夹菜,因此给我们夹菜的任务就落到了舅妈的身上。其实,就算舅舅不说,舅妈已经是筷子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弄得我们满碗都是菜,要盛饭时几乎没有空间了。

  我和哥哥多半是在上午出发,走上一个半小时,午饭前到达钟家大屋。按我俩的习惯,一般不在外面过宿,吃过中饭就走。饭吃过了,茶也喝过了,我和哥哥就动身到各家各户见个面,行个礼,然后向舅舅、舅妈告别。舅舅一听,把眼睛一瞪,说:“怎么啦?是嫌舅舅家的床铺不好,被子里有跳蚤是不是?那你们走吧,我没资格留你们。”我和哥哥一听,知道舅舅生气了,于是赶忙陪着笑脸说:“哪里敢,哪里敢,我们是怕耽误了舅舅的事情。既然舅舅有时间,那我们就留下来陪舅舅说说话吧。”舅舅听了,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

  表嫂见我们住下来了,也想表表地主之谊,于是过来对舅舅说:“阿叔,两个表弟晚饭到我们家吃吧。”舅舅听了,也不给好脸色,说:“到你们家吃饭,连个陪酒、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叫他们兄弟怎么去?”表嫂听了,立即嗒拉着脑袋,转身走了。

  有时我和哥哥去拜年,恰逢舅舅在大队开会,舅妈怕我们坐着不得劲,就让人去叫舅舅。舅舅听得是我们兄弟来了,往往是三下五除二,把会开完,把事办完,立即就朝家里走。见了面,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让你们兄弟久等了。”我和哥哥则赶忙起身迎候舅舅。

  有一次,我们兄弟又去拜年,不巧舅舅正在召开大队全体干部会议,只有舅妈在家里。舅妈让一个堂表弟去送信,说是表哥来了。结果这个堂表弟因未直接同我们见面,也不知道是我们俩个,送信时只是简单地说:“阿叔,婶婶要我告诉您,外甥来了,要你回去。”舅舅家堂姐堂妹好几个,算来外甥有十来个,他一时也来不及细问是哪里来的外甥,就把手一挥,很不耐烦地说:“你不看我正忙着嘛,等吃饭时我再回去。”那个堂表弟见舅舅那副样子,有点害怕,转身就回了家。

  将近十二点时,舅舅终于回到家里。一看,坐着的是我们两兄弟,赶忙道歉:“啊呀,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元古两兄弟,实在怠慢了。”我俩也急着站起来,说:“舅舅工作忙,我们坐在这里,有吃有喝,那有什么对不起。”舅舅转过身,立即向舅妈发火了,说:“你怎么搞的,也不说清是延林、瑞林两兄弟来了,害得他们等半天。”舅妈有点委屈地说:“我以为侄儿说得清,那知道他糊里糊涂,连来的是谁都说不清楚。”我和哥哥又急着代舅妈解释:“我们一来,舅妈忙上忙下,是庚元表弟没说清,那能怪舅妈呢。”舅舅这才停止向舅妈发火。

  舅舅因为在当地威信高,作风难免有点专横,有些支部委员心里不乐意,就想把他搞下去。1972年支部改选,个别支部委员向公社党委反映,说钟乾开太霸道了,最好换一换。公社党委也未下来调查,就听信了那个支委的意见,专门派了一个党委委员参与梅岗大队的支部改选,并在讲话中表示出明显的倾向性,结果舅舅落选了,由一个姓杨的支委当了书记。第二年,我和哥哥又去拜年,得知这件事后,就安慰舅舅说:“舅舅,你也是快五十的人,辛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就让别人干干吧。”舅舅听了,笑了一笑,说:“他们想干,就让他们干去好了,我还乐得轻松呢。”听舅舅的口气,并不在意支书的落选,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知道那个姓杨的书记只干了一年,就干不下去了,不仅支委不听他的,就连一般群众也不听他的,弄得他很狼狈。有人将情况反映到公社,公社一看,这还得了,梅岗是全县的一面旗帜,如果支部不得力,那旗帜迟早会倒了去,于是赶忙派来一位党委委员,对大队支委进行改组,结果自然还是由舅舅当了支部书记。
  舅舅尽管话语不多,但的确有主意、有魄力,还在七十年代,他就修建了几屋楼高的梅岗大队部,挂起了支部、队部的大招牌,又建起了砖瓦厂、大米加工厂、榨油房,还办起了大队林场、香菇培育场,把梅岗大队搞得红红火火,农民收入相比一般地方高出一大截。公社党委觉得钟乾开是难得的大队当家人,也就越发信任他,于是增补他为公社党委委员,又报请县委,要求进一步宣传钟乾开的事迹。一个农民当了兼职的公社党委委员,这在炎陵县实属罕见。我们得知后,也为有这样一位舅舅而高兴自豪。

  记得我最后一次去舅舅家是一九七九年。那年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去度假,爸爸说:“你舅舅那样看重你,你结婚了,也该带你爱人去看看舅舅、舅妈。”我觉得爸爸说的是,就选了一个较为凉快的日子,带着妻子跑了十五里路,专程去看望舅舅、舅妈。俩老一看是我带着新婚的妻子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又见我妻子肚子都挺起来了,更是多了一层欣慰,说:“看来我外甥要当爸爸了,真是大喜事啊!”炎天酷暑招待客人本是最不方便,春节期间留下的腊味几乎都吃光了,想买个菜也没地方,可舅妈硬是七拼八凑,弄了九个碗的菜,我和妻子见了都觉得不好意思,连连说:“谢谢舅妈。”   以后因为有了小孩,拖家带口的,走个地方实在不便,因此,我们虽然每逢春节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但再未去过舅舅家拜年。   一九八五年春节期间,我父亲因意外事故去世,仅过了两天,我母亲的堂姐也因病去世,两家的丧事几乎赶在了一块,舅舅少不了带着钟家方方面面的人都来了。因我们家房舍本就紧张,多了我与哥哥两家六口人,更有点挪不开窝了,舅舅只好住在了堂伯父家里。这时,舅舅已是年过六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一边要哭姐姐,一边要哭妹夫,也真够难为他的。为了不让他太难过、太疲劳,我和哥哥与堂伯父一起商量,只让他参加追悼会,而不参与送葬。

  舅舅家的亲戚本不少,但论来往却是我们两家最多,可能是我父亲和我堂姨的接连去世,对他有所剌激,使他本就不大好的身体越发走下坡路了。不幸的是,仅过了一年,他唯一的女儿又患病去世,这对他的打击自是更大了,他终于躺倒了,而且再也没有起来。就在八七年秋季的一天,他带着不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而这一切,我都是事后才知道。我在想,舅舅在世时对我那样好,可说是不是亲舅舅胜似亲舅舅,可我竟然未能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我这做外甥的于孝道有愧啊。

  如今,八十四岁的舅妈被安置在乡敬老院里,过继给舅舅名下的外孙女又远在深圳打工,钟家虽是大屋场,可舅妈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至亲!我本想给舅妈尽点老道,可自己也已年过六十,上有八十六岁的老母,下有快要生育的女儿,可说是自顾不瑕,也只能把这点孝心深深地藏在心底了。但愿舅妈无病无灾,安度晚年;但愿舅舅地下有知,原谅外甥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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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10-18 18: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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