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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怀念母亲

2021-12-23叙事散文杨纯柱
母亲是农历庚寅年除夕凌晨,一个人悄悄远行的。得到母亲辞世的噩耗,我仿佛一下掉入刺骨的冰窟窿,又仿佛正向深渊坠落。一时浑身冷噤连连,震惊、错愕、惊悸,齐袭心头。当我们一家三口跌跌滚滚赶到大哥家,老人家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捂盖得好好的,眼睛、嘴……


母亲是农历庚寅年除夕凌晨,一个人悄悄远行的。

得到母亲辞世的噩耗,我仿佛一下掉入刺骨的冰窟窿,又仿佛正向深渊坠落。一时浑身冷噤连连,震惊、错愕、惊悸,齐袭心头。

当我们一家三口跌跌滚滚赶到大哥家,老人家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捂盖得好好的,眼睛、嘴唇都安祥地合拢着。我拉开被子,发现她的双手,平垂在身子两侧,仿佛熟睡了一般。这表明母亲临终前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极有可能是睡梦中不知不觉离开人世的。这种辞世的方式,显然最符合老人家心愿。平常母亲最羡慕那些一跤跌下去便人事不省,驾鹤西遊的人,尤其是最羡慕那些,头晚上一觉睡下去第二天就没有醒过来者。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母亲亦可谓“求仁得仁”了。对我来说,却仍然犹如被人劈头一闷棍,打得晕头转向,久久缓不气来。

母亲的灵柩在家里停了五天四夜才出殡。守灵的日子,隔着一层沉沉的棺木,我枯坐在外面,母亲冰冷地躺在里面。面对这“咫尺天涯”、“阴阳相隔”的无情现实,我忽然明白了,所谓“生死是人间最遥远的距离”的残酷含义。而震惊之余,迅速发酵的悲伤,浸漫了我的整个身心……

按照当地习俗,人不在的第七天的晚上,要在家里摆“回杀”:在堂屋设香案,香案上摆上刀头肉,剥皮的煮鸡蛋等供品,特别是要在门口筛一堆灶灰,并用篾笆罩子罩好,防止猫狗踩着。家里人则都要躲出去楼上歇,以免惊吓着“亡人”。盖时“亡人”的鬼魂会在阎罗王鬼卒的押送下回家转一圈。家人可以通过验看刀头肉和剥皮鸡蛋上,有无齿痕来判断“亡人”吃没吃着供品,而根据验看灰堆上的痕迹来获知“亡人”的信息。如灰上出现铁链的痕迹,暗示着“亡人”罪孽深重,已被戴上脚镣,如出现荷花图形,则表明“亡人”踏着荷花登仙去了,若出现猪鸡牛马等脚印,则说明“亡人”已去投胎所留脚印的动物等等。但我们家没有摆“回杀”,因为超度母亲的道士先生,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说:我们的老母亲不回来了。老人家修行修得好,已功德圆满前往西天佛国,即使回家一转,也只会从空中路过,“回杀”也就用不着摆了。

  母亲走后半年多时间,从教育系统离职的八十八岁的老父亲,以“未参保集体企业”职工的身份,参加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缴了六千多元的保险费,按月可领到一千一百元的养老金。小父亲四岁,同样是被迫离开教师队伍的母亲,如果继续在世,老人家同样可以享受这点迟来的并不优厚的待遇。妻子感叹,倘若母亲能够领到这份钱,不知该有多么喜欢啊。唉,母亲的确命薄啊!与一切好事都失之交臂。当然同父亲一样,有没有这点“银子”,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却无疑会大大影响他们的心情。特别是对于生性好强的母亲,如果拥有自己的一份口粮钱,不完全仰仗儿女的赡养,心情自然就会明朗舒畅一些。

  回望母亲八十四岁的生命历程,可谓是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历尽人世的种种磨难。老人家平生所经所历,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既与时代有关,也与生活环境有关,但更与其狭隘的心胸有关。有人说“气傲皆因经历少,心平只为挫折多。”母亲虽然经历不算少,挫折更可谓如影随行,然后直到暮年,母亲不只仍然改不了与生俱来的“傲气”,而且心里总是愤愤不平。我常常想,倘若将该放下的包袱放下,该抛开的闲气抛开,多想想愉快的事情,少点自寻点烦恼,那么她晚年的心境就不会如此郁闷、悲苦、苍凉、惨淡……更重要的是,她就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告别人世,也不会给儿女留下这么多遗憾、内疚、自责、愧悔和痛惜。

  贪生恶死是人之常情,民间有许多劝人好好活着的俗语谚语,如“好死不如赖活”,又如“宁可世上捱,不要在土中埋”等等。晚年吃穿不愁,儿孙满堂的母亲,却似乎并不怎么留恋生命。事后仔细回想起来,我理解母亲对生命的消极态度,与其说是悲观厌世,不如说是更注重生命的质量和尊严,尤其是源自她那极其刚气,不愿给他人增添麻烦的个性。因为我感觉母亲不愿意多留恋这个世界,多病多痛,身染沉疴,活得痛苦、活得受罪,只是一个方面。尤其让老人家揪心的是,她感到活着就是个累赘。因为她心根子上,不愿拖累儿女,怕给儿女增添麻烦和增加负担。老人家就不知道,她多活一天,不只是对儿女心灵的莫大安慰,更是对儿女们的巨大精神支持。只要她生活在这个世界,儿女们就会感到心里踏实、温馨,没有残缺,就能享受到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母亲去世后,看到像我上下年纪的人,甚至比我年长得多的人,仍然愉快地生活在母亲的膝下,被母亲牵挂和疼痛,有“妈妈”可喊的人,我是多么的羡慕。由此我想,在母亲离去前,人到中年的我,被慈母的光辉照耀和温暖,人家肯定也是羡慕过的,可惜我生在福中不知福。如今,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我方感到母亲唠叨的亲切和珍贵。

  自古没有不死的人。谁也逃不脱“赤条条来,两手空空归去”的人生宿命。可母亲就这么快匆匆离去,还是多少出乎我们的意外的。唯心的说,是老人家寿缘已尽,命该如此。有道是“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但从科学的角度反思,却似乎能够寻觅出若干令人追悔莫及的东西,特别是我,总悔恨自己怎么竟这么迟钝,连母亲躲着偷偷摸摸饮酒,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都丝毫不察觉,还多次为她打酒。因为母亲一直骗我说,她打酒是用来麻腿脚的,她的腿脚总是疼痛。

  母亲过世后,老父亲才说出来,母亲打酒,其实主要是为了在长夜难眠的夜晚,以酒精来麻醉自己破碎、绝望的身心。但她不准父亲告诉我们。父亲也意识不到饮酒对患有多年糖尿病的母亲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也许母亲追求的正是用酒来帮助自己早日彻底解除痛苦的效果。我也曾经感到奇怪,母亲用酒麻腿脚怎么用得这么快,却没有往深处想。如今我常常追悔莫及地想,倘若母亲心胸能够宽宏一点,思想乐观一点,尤其是如果能够遵守医嘱,注意饮食,不偷偷喝酒……那么不说长命百岁,再活三年五载,甚至更长时间,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也许是病痛的折磨和紧追不舍的死亡阴影,让母亲觉得活得太沉重、太痛苦,太没有意趣,也许是生性刚强的母亲担心瘫床卧席拖累儿女,甚至连大小便都要人服侍,活得没有尊严,母亲对这个给予自己痛苦多于欢乐千百倍的世界,已经没有多少留恋,更不愿意捱一天是一天,捱一刻是一刻地苟延残喘。因而早在三五年前,老人家身体和精神尚可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淡定地向我们谈论起,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死亡问题。我感到母亲,对似乎正在一天天逼近的黄泉,没有丝毫的恐惧悲伤,反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渴望和期盼。老人家常说,人活长了没有益处,老在世上磨磨蹭蹭搞什么,自己遭罪不说,还累儿累女。人哪天都要走这一步的,就像树上熟透的果子该落就落了。

  我们将母亲埋在祖坟茔地——与普光寺相邻的虎头山上。那里葬有母亲的父母和奶奶,还筑有父亲百年之后的寿域。草木葳蕤泼洒的虎头山,是宁静,肃穆、幽美的。不远处,就是母亲生长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漾濞古城。美丽的漾濞江,在山脚下昼夜不息流淌。大多数日子,风从青翠的松林间轻轻掠过,太阳舒缓的照在山坡上,白色的野花,东一蓬西一蓬自开自落,雀鸟在树枝间欢快地飞来跳去,呢喃细语。不论是白昼还是夜晚,虫噪蝉鸣声都此起彼伏。但愿母亲栖息在这个气爽景幽的山岗,不会太凄凉寂寞!

  再美好的记忆也经不住时间的遗忘,再浓重的悲哀也会被岁月冲淡。如今,母亲转眼已经走了快整整一年的时间。那个极其不幸的日子,留给我的依然是无尽的自责和刻骨铭心的伤痛。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对母亲的思念,已经渐渐多于悲伤……

愿母亲在天堂祥和快乐!

[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2-1-13 1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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