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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18号,一艘巨轮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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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18号,一艘巨轮




民主18号轮船一直是个传说。

它是从温州至上海航线上的一艘巨轮,每星期的一、四从温州出发,三、六从上海返回抵达温州。

从1968年开始到1976年,在那漫长的十八年的时间里,我只听说过民主18号,而从未见到过更别说乘过。民主18号从温州启航抵达上海吴淞口要一天一夜。它巨大,冒烟,缓缓而航,劈开茫茫海面,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公海上。民主18号是巨大的,大得可以装下整个一个村庄的人。我听到关于民主18号最多的是父亲所描述的民主18号。而父亲也从未看到过更从未乘过民主18号。父亲关于民主18号的一切都是从温州知青那儿听说的,然后再转述给我们。我又将民主18号田转述给伙伴。我们站在上林村前看得见大海的空地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想象着一艘巨轮从上面航过,然后远去。每当我转述一次民主18号,我都会激动地口吃。民主18号也因此成为那时我所想象得最多的一个神奇的事物。有时翻看连环画,翻到某一本有大轮船的那页,我就会沉入无限的想象,有时在深夜梦见民主18号,梦中的民主18号总是金碧辉煌,歌声荡漾,豪华得无与伦比,更是无比巨大,像一座巨大的海上迷宫。

从上林村望出去,海面上散布着褐色的渔船帆篷,它们在大海的皮肤上航行着,缓慢地远去。许多年来,一直没有大船从这海面上经过,远去。后来才知,从温州出发航向远方的巨轮或从远方航向温州的巨轮是从不经过乐清湾的。我与伙伴们的年龄在增长,七岁,八岁月,九岁,十岁。到了十岁,我不再在上林村居住。从白溪公社出发,乘坐长途汽车,经温州、瑞安、平阳去往群山交叠的泰顺县。从乐清到温州,得从永嘉港头乘轮渡到达温州望江路码头。到达码头时,我吃惊在看到了远处另一个码头前的江面停泊有许多大轮船。许多小船包括回程去港头的轮渡都被那些大船对比得很小很小。当时的轮渡,在我看来已经是很大的大船了,它满载时可达地近两百人。我想到了民主18号,我不知道那些停泊着的大船中有没有民主18号轮。直到父亲拉走我,我还仍然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远处的码头。、

民主18号还仍然是一个传说。但是,这之间,我到过温州,踏上过解放路、五马街这两条实实在在的温州街道。我知道,这是民主18号轮船的出发地与到达地。至少民主18号的出发地与到达地的温州我确实到过了。也许我在街上已经遇见过乘过民主18号轮船的温州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少年的我的虚荣心得到了部分的满足。但是,我还仍然没见过民主18号。对它,我始终有一个恒定的想象——它巨大,冒烟,缓缓而航,劈开茫茫海面,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公海上。

在泰顺的漫长的年月里,我再没回过乐清,再没到过温州。我与父母一起远离了大海,居住在泰顺县海拔八百米的高山上。曾有一段时间,我再没想起过民主18号。一切都平静得惊人。山场里有一批来自温州市区的知青,他们是一龙、良富、洪弟、阿兰、荣华。他们的话题永远是山里面最新鲜的。渐渐地,我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许多有关温州的事情——冶金厂。化工厂。大字报。武斗。温联总(温州革命造反联合总司令部)。工总司(温州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同时他们还讲到民主18号轮船,说是武斗期间,民主18号停航了好长日子,约有半年的时间。那是我第一次从他们嘴里听到了民主18号的消息。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原来于我已渐渐淡薄了的民主18号轮船重又回到了我的心里。我已经十四岁。我想象着它停泊在码头前的情景,巨大,安静,烟囱不再冒烟,进入漫长的启航等待。它与我的原先的恒定不变的想象有了偏差。

年底,知青们陆续地回家探亲。一龙走了。良夫走了。洪弟走了。荣华走了。他们都回温州的家探亲去了。只有阿兰没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了山场里。山场的老职工问他,阿兰,你为什么不回家?阿兰没说什么,避开了大家的问话。他与我还有话说,我们说话时,我问他,民主18号现在有消息么?他说他不知道,也没乘过民主18号。我说,那你看到过么民主18号?他说,看到过。他向我描述了具体的样子——硕大无比的船身,通体白色,大眼睛(船鼻两旁挂巨锚的黑洞),开航时两个烟囱猛冒浓烟,汽笛声两公里外都能听得到。最主要的是船上的乘客有温州人也有上海人,他们或做生意,或出差,他们穿的衣裳都很光鲜漂亮。他说,他们这批知青中,只有一龙乘过民主18号,一龙在上海有亲戚,他每隔一两年就要到亲戚家里去一次。最后阿兰感叹,不知道民主18号现在重新通航了没有——!

开春,回家探亲的知青们陆续地回到了山场。良夫回来了。洪弟回来了。荣华回来了。唯一没有回来的是一龙。三月,没回来,三月半,没回来,四月初,还没回来。就在大家快把一龙忘了的时候,一龙回来了。那晚,一龙的房间坐满了人。一龙把温州带来的糖果分给房间里的所有人吃。我第二天,又去了一龙那里,那晚,他对我讲了这次去上海,乘的就是民主18号,不过这轮船已经不再叫民主十八号而工农兵18号了。一龙给我讲了一晚的工农兵18号(巨轮的突然的改名让我觉得一时难以适应),讲了轮船上的细节,讲了船上有很大很大的餐厅、舞厅,有一等舱,二等舱,三等舱,还有散席(只发一张草席,除了船上的房间外,爱铺哪儿铺哪儿,爱睡哪儿睡哪儿,但是天一亮就要起来,腾出全船人活动的地方);还有那上面的上海葱油面很好吃,他每餐都要吃两碗才过瘾;还讲了工农兵18号靠上上海十六铺码头,那么多的接人的人的叫喊呼叫声;更让我称奇的是上海的大世界,上海的二十四层高的国际饭店,上海的外滩,上海的南京东路。我的想象随着一龙的讲述进入了巨大的工农兵18号与繁华的上海大都市。那一夜,我从一龙那里回到山场的宿舍,兴奋地圆睁着双眼,看着漆黑的黑暗,把巨轮想象得越来越真切。

工农兵18号(不,民主18号)开始重新在我的心里存在着,它开始占据了我的那段时间里最重要的想象空间。那个原先的恒定的想象又回来了——它巨大,冒烟,缓缓而航,劈开茫茫海面,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公海上。

1976年12月29号,我服兵役从泰顺出发,目的地是河南南阳。从泰顺乘了一天的车到达温州。住宿在一个中学。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集合,看右看齐,报数,向右转,经上岸路,望江路到达望江东路客运码头,全部新兵由此登上了去往上海的长力号巨轮。在长力号的左侧船舷上,我们看到了远处停着的另一艘巨轮庆新号。许多年之后,才知庆新号客轮就是原来的民主18号。在长力号巨轮驶出瓯江口,驶出洞头洋,航向茫茫的公海上时,天已漆黑。此时,占据我心里的,是那艘只看过一眼的民主18号,它正与长力号并列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

201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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