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忏悔书

　　　　　　　　　　　　我的忏悔书 　　那是１９７９年梨花开得正展劲的初春， ３月１号学校刚开学，十六岁就上高二的我， 正好在学校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不知不觉，前排一位穿红灯芯绒外衣的小姑娘闯进了我的心扉， 那时好像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整天苦思冥想地想办法和她接触，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上课时自己拿不准的数学题也主动举手，要求上黑板做。

　　做完了， 从讲台上走下来，经过她的座位时，都会不自觉地拿眼睛瞟她几眼，看她有没有注意自己。 其实那时我想有很多同学，包括数学老师在内都看得出来，我在暗恋那位女同学。

　　有一句骂人的话， 用在那时我的身上正合适，那句话就是：“你这冤家，魂都被人勾去了。 ” 　　的确，我的魂被她给勾去了。 　　直到自己结婚了，有了孩子，才用正确的眼光想想那女孩。其实那女孩长得很一般，胖胖的身体，裹在红灯芯绒女式褂 子里， 一头有些发黄的头发，圆圆的胖脸上，只有那双亮眼睛有些吸引人，有些活气。 可全班二十多个女同学，我觉得喜欢的就是她那种气质，那种说话的声音，那种女性化极强的动作，而且是莫名其妙地就那样不自觉地喜欢上了她。 　　那段日子里，恰巧学校就是放了几天假。 回到家里，我都觉得日子非常地漫长，就那么三四天的假，就盼望赶快开学就好了， 一开学就可以见到穿红灯芯绒褂子的那个叫雪梅的女孩子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老是隐隐地觉得， 就是盼望见到她。甚至傻到一点都没有想，她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一的傻瓜问题一来。 　　如果她拒绝了我，该怎么办呢？也都没有想过，现在想想的确魂被那个雪梅给勾走了。 　　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还会有什么感觉呢？我想没感觉才是正常的，如果还像正常人一样会思考， 那么也就没有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故事了，人间也就缺少了几分浪漫和温情。本来很多浪漫和温情都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这种浪漫和温情和所有的其它东西一样，不会从天下掉下来的，是需要人们去呵护，去创造才行。

　　不过那次我只是暗恋着那位女孩， 其实我连她家住哪儿，是哪里人？都没有搞清楚。那个时候，社会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放，大家都还受那场没有人性的“文革”的影响， 心里还有许多余悸。我也就没有勇气向那位女孩表白什么了，但从各方面来分析， 其实她对我根本没有在意，我的一切表现，只不过是一种自作多情罢了，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折磨的方式。

　　后来， 一眨眼就到了高三高考备考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闲心料理那些个人的小资产阶级情感了， 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去迎接命运的挑战。逐渐把个人感情上的事， 丢在了一边。到高考一结束时，大家都各奔东西，后来就忙着上学的上学， 复读的复读。再后来我到外地读书，读完书，就分到一所比较偏远的少数民族聚居的学校任教， 就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位女孩。那女孩的样子，也只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现在就是遇到她，想来景况还是非常的无聊，或者依然还是像过去一样，大家都只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位匆匆过客而已。

　　我十六岁那年，还有一段温馨的故事，勾起了我悔痛的忆。 　　也是那么一个梨花满园， 春光满眼，春水涨满家乡的那条漾弓河美好的时光，一位同班女同学， 满怀春情地向我投射来饱含柔情的目光。那位叫春美的女孩子是我们当时高５８班的班花， 有好多读书没有前途的有钱人家的子弟，都非常垂青那位叫春美的青春美少女。 那段时间，我却被那很不起眼的雪梅迷倒，根本没有在意这位被５８班美少年们，奉为偶像的春美的媚眼。直到我替别人当“枪手”写了一篇情书时，东窗事发后才醒悟过来， 我被那位青春美少女，当成了她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而我自己已经无缘无故地被那群纨绔子弟， 当成了他们的情敌。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是多么傻，被别人当成情敌都还蒙在鼓里，真是世界上再憨不过的憨公鸡了。 　　直到有一天， 一位曾经请我当“枪手”写情书的铁杆哥们儿，下自习后，约我从足球场的围墙上爬出去， 请我到外面的小食店里改善生活时，他将我被怀疑的事告诉我， 我才明白，我被无缘无故地当成了好多人的情敌。最后，也只能求那位铁杆哥们儿， 向他那帮纨绔子弟作个说明，我根本和那位叫春美的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没有半点来往。 通过这位铁杆哥们儿的周旋，才将这件事摆平了。否则听这位铁杆哥们儿介绍，他那帮纨绔子弟，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教训教训我。

　　好在自己再木讷， 也有这位同村富家子弟的铁杆哥们儿的帮忙，否则挨了揍也还不知道是何原因，那该是世界上最冤枉的冤假错案了。 　　后来想想， 那位青春美少女，喜欢上我也是事出有因。那时候我的文学才华，跟如今的知识经济一样， 已经初现端倪了。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初的文学青年，那是非常吃香的称谓， 比现在的博士生，出国留学回国生的面子都还要大哪！刚革文化的命，突然要讲文化， 每个人都觉得非常新鲜。 不用什么解释，文学青年那是知识的象征，谁不尊敬！ 　　那位同村的富家子弟， 为什么会和我这个穷骨头成为铁杆哥们儿？一方面我们从小学起就是同学； 至关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文学才华可以帮他的忙，我在初一的时候就替他当过“枪手”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他的贴身“秘书”，一有他看上的女同学，他就请我为他写情书。因为我的写作水平，他还交了不少的女朋友。

　　当然， 我替他写情书是有一定报酬的。我生活告急时，都需要他救济我饭菜票，那时学校的生活还比较差， 肠子常常会生锈了，一到肠子生锈了，他就会约我出去小食店里润润肠子， 这些出钱的事，我都要有求于这位叫春发的同村人。那时因为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包工头，花钱自由。有这样一座靠山，我才得以完成我的学业。有了这层关系，我俩自不然间地就成了准哥们儿。 　　后来也是春发告诉我，春美喜欢上了我，就是由我替春发写的一封情书引起的。我是记得有那么回事， 那大概是在上学期的大冬天，大西南的冬天也同样还是春意盎然的。地里的蚕豆花正开，散发出一阵阵清香，麦苗正往上拔节，发得绿油油的，胀鼓鼓的， 正想要抽出穗子来。那样的日子，同时，也是年轻人充满激情的时候。 　　那天春发的父亲正好路过县城， 给春发送来了二百块钱，春发就请我到小食店里，给肠子上润滑油。正吃得津津有味，春发突然说，他看上了我们班的班花春美，请我写一封表达爱意的情书。

　　吃了人家的嘴短， 况且替他写情书也不是第一次。当然为了写好那篇情书，自己是绞尽脑汁，甚至到学校图书室借了好几本当时舒婷，琼瑶写的诗歌和言情小说。虽然那封情书的内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可我想那是一篇自己非常得意的杰作，肯定是非常动人的，一定是打动了美人春美的芳心。 有原稿拿出来，参加《女友网》的全国情书大赛，说不定还能得物等奖呢！ 　　当然那封情书的结尾签名是春发的名字， 可谁也没有料到，当时春美读了这封情书， 找到春发，就非常肯定地认为：这样漂亮的语言和美妙的构思，全班只有我才能写得出来， 其它的同学还没有谁能写出这样动人的文章呢。这也是从哥们儿春发嘴里说出来的。

　　那也是一次春发请我去小食店给肠子上润滑油的日子，在等老板娘炒菜的间隙，春发郑重地告诉， 春美自从收到那封情书后，谁也不理了。我们常常发现她看你的眼神非常特别， 你不在的时候，有几次，我们还发现她偷偷地将你的笔记拿去抄呢。经过春发的提醒， 我这才回忆起，有好几次找笔记本的时候，都是春美将我的笔记本递给我， 我真是太粗心了。 　　还有好几次，我的信件都是春美从传达室拿来交给我的，很
多有事无事的时候，春美都主动地和我打腔。 　　那一天中午，虽然春发为了显示自己的阔气和哥们儿义气， 点了很多菜，可我吃起来一点味道都吃不出。 我自己感觉到，我是世界上手段最卑劣的骗子手，我怎么不知不觉就欺骗了那位叫春美的姑娘呢？ 而且她平时那娇嫩的样子，相信谁也不忍心去伤害她的。 但我却变成了扼杀她真挚感情的最魁祸首。最令我伤感的是，她给我暗送了那多秋波， 我还是无动于衷。就像我看上雪梅，而雪梅却正眼都没有看我一眼一样，这也许这正是老太太们常常喜欢说的报应了。 我只好几次都想向春美表白，说我根本配不上她，让她死了这条心吧。搞了好几个方案都觉得不妥当，本来
我可以写封信，向她表白清楚的，好几次提起笔，都觉得无从下笔。以文学才华自居的我，反而觉得这支笔有千斤重。

　　不管怎么说， 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想到春美会看上我，像春美那样的班花校花之类的人， 只有家庭条件好，长得帅，穿得滑溜的纨绔子弟，才有权配得上，而像我这样的家庭条件， 只有像雪梅那种不起眼的女孩才能般配。 　　我知道这件事后，有意无意地躲着春美。 我多想雪梅能感受到我对她的爱慕，和我相好，也好去拒绝春美那种不属于我的爱。 但那只是十六岁的爱，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爱，那是一种永远
都不会有结果的朦胧的爱， 却也是人生的一笔精神财富，想来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加倍地去珍爱这份曾经拥有过的纯情真爱。

　　可直到现在， 我内心里，还时常翻腾着悔恨的酸不溜几的酸水。如果春美能看到这篇小短文， 期望她能够赠予我一份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大宽容，同时也期望这篇短文能成为我送给春美的一份迟到的忏悔录。 　　　　　　　　　　　　　　　忏悔人：无情寡义者王文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