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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读人笔记系列之二 苦不得也哥哥

2020-12-14抒情散文江南
苦不得也哥哥午夜,或者凌晨,阒寂无人的大街上响起了一声长哭。那声音凄恻,撕扯人心。很多的夜晚,我醒在夜里或是刚刚入睡时,都会在这种撕心裂肺地哭声中惊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村人都知道,那哭声是大军发出的。他父母去世早,抛下他们兄弟三个。作为
         苦不得也哥哥   午夜,或者凌晨,阒寂无人的大街上响起了一声长哭。那声音凄恻,撕扯人心。很多的夜晚,我醒在夜里或是刚刚入睡时,都会在这种撕心裂肺地哭声中惊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村人都知道,那哭声是大军发出的。他父母去世早,抛下他们兄弟三个。作为长兄,大军承担起了父亲的义务和责任。虽然谁也没有要求,但大军承担了,这对于他的两个兄弟来说,无疑又从另一种角度获得了不是父亲却有着父爱关怀的光亮。而对于大军本人,小小的年纪,就挑起一家生活的重担,在二十世纪70年代的贫苦年代里,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虽然生活中也会有一些微小的幸福,但都似乎东方清晨的鱼肚白一样,模糊和朦胧得不切实际。在农村,家里没有一个真正的壮年劳力,要想在大集体的年代生存下去是很艰难的。   面对一家人的生活,乃至相对严酷的现实,大军的肩膀出乎意料地坚强和韧性起来,他知道,身后的两个弟弟需要他的照顾,这个破碎的家需要一个人扛起来。那时候,大军也就是十三四岁,脸上还有着孩子们都有的童稚,心里还蓬勃着他们那一代人共同的青春与梦想。而一年时间之后,大军就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生活强加给他的憔悴、疲惫和无奈。每一年的每一天,大军都和那些成年劳力一样,暮送落日,朝迎日出,为生产队出工,以自己尚幼稚的身体和汗水,以工分过活。有媳妇的男人们下工后便四脚八叉躺在炕上休息,或者坐在树荫下抽烟,等着孩子和女人把饭送到跟前。而大军没有了父母,又没有媳妇,下工之后,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等着他做饭。   按照年龄,他比两个弟弟大不了几岁。而长一天也是哥哥。在大军乃至村人眼里,大军的承担必然而且绝对。村人都知道,大军是个细致的人,总是想方设法把饭做得有花样,他似乎不愿意让弟弟们吃不到别人吃到的东西。总是挖空心思,今天做面条,明天换米饭,虽然没有什么菜肴,但主食的变换使得两个弟弟也不觉得单调。以此来喂养弟弟们禾苗一样疯长的身体。   初春时候,乍暖还寒,大军的身影晃动在早晨和傍晚呼啸的西北风中;夏天炎热的田间地头,大军也和他人一起,挥汗如雨,在高过头顶的庄稼地中用锄一点一点镐去杂草。田间地边的铁蒺藜、拉拉秧、苍耳一次次摩擦着大军忙碌的双腿。在野地里,他弯腰捡拾着别人家遗漏的谷穗,那些小小的没人注意的果实在他的眼里竟是财富与宝贝。他的手、腿被那些没心没肺的野植物刺伤、划破流血,伤痕一道道像他额头上过早出现的皱纹,有着痒心而且灼热的疼痛;冬日,雪花满天飞舞,大军提了镰刀,到村庄南面的的防护林中捡拾干柴。大军也和其他村人一样,在贫瘠、干旱的土地上用汗水播种收获,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口粮。他知道,一个贫寒而缺少亲人疼爱的家需要更多的温暖。大军把干柴背回来,在院子里堆成小山。傍晚时候,烧热土炕,让兄弟们有个温暖的睡眠。大军知道,即使凉了的心会渐渐融化成水,有水的心灵才会爱这个世界,才能够爱别人。大军一双粗糙、变形、弯曲、满是硬硬的老茧与裂开嘴笑的大手,保护、完善、操持了一个家。两个兄弟上学、毕业、恋爱、结婚、生子。大军完成了他的任务,像所有的父母完成了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一样。他,四十几岁的男人,终于轻松地笑了。   兄弟有了自己的家,同龄的人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小杨树般的小伙子和花朵样的小丫头围绕在他们身边。大军看了也跟着笑。而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他除却一桌一椅,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什么也没有。四壁上写满了寂寞,就连满屋子的空气都是没有颜色的。夜里,他听到阴暗处老鼠的叫声,最初他拿了身边的家什冲着声音砸去,渐渐地,他觉得这也是一种陪伴,索性任由它们在自己的领地随意出入,像熟稔的朋友一样。更深的夜里,他的寒腿开始疼痛起来。那是一种没有具体位置的疼痛,恼人的疼痛,像跳得欢实的小精灵那样,在他的肉体中四处莽撞。他不知道自己应当把一条腿放在哪,扔在哪,才可以解除锥心的疼。后来,大军学会了酗酒。他觉得那些蛮横的细胞也被酒精麻醉了,疲软不堪,也不再折磨他。这样,他会在微醺的状态中沉沉睡去。   村里的地越来越少,那些有限的庄稼活儿在大军眼里很休闲。他劳累惯了,不习惯享受。他想到,弟弟们还要翻盖房子。侄女侄儿们要读书。作为哥哥,大军觉得自己的义务还没有完。忘了是那年,大军买了一个小小的铁皮房,把它安置在大街一侧卖菜。他人厚道,不少斤短两,渐渐地,村里人都喜欢去他那儿买菜。大军的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好。这使大军高兴,他在盘算着,自己还要多久才能攒够钱,帮助兄弟们翻盖新房。他喜欢亮堂堂的房子,冬暖夏凉,他再也不要像20年前那样,兄弟三人住在低矮的厢房里,整天觉得压抑和难过。   白昼过去还是黑夜。大军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望和本能的人。可又有谁了解他的内心呢?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内心是一个巨大的永远都填不满的洞窟。每当夜晚,那巨大的洞窟里蠕动着数不清的蛇,在扭动、咬噬着他。而沉沉的夜晚,伸手能够摸到的只是已经通体冰凉的酒瓶。火焰的酒精一次次进入他的胸膛,一次次的麻醉让他暂时忘却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大军在酒精中寻找或者试着接近家的温暖,还有他渴望的女人。大军不丑,也不傻,可40多年来却没有处过女朋友。年幼的时候是要养大两个兄弟,顾不上自己。多年之后,兄弟们都各自成家立业了。而大军也步入了中年,男人或者女人,到了人生的仲秋季节,是不是已经赶不上爱情的渡船了呢?好多人劝过他,要她找个女人结婚成家,哪怕没了丈夫的寡妇都可以考虑,也不要顾忌女方带不带孩子。但大军总是说,结了婚就怠慢了兄弟们。嘿嘿笑笑再也不应声。村人见他这样的态度,渐渐地,也很少有人再给他提起这事情了。   大军似乎不知道,或者不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总会希望得到温暖与安慰。泼辣、洒脱的女人需要男人肩膀的依靠;刚强、粗犷的男人需要如水柔情的女人,把自己的头埋在她的怀里,一如母亲的胸膛。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女儿与母亲的化身。而男人则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大军的记忆里只有母亲苍白的面容,生活困苦的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心情给他更多的母亲应有的爱抚。这对于大军来说,虽然是个缺憾,但一个男人没有因为没有女性的温暖而心灵扭曲,已经是尤其难得的了。而大军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铁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生活的艰辛与困顿把他的心磨了又磨。偶尔的夜里硬茧下的心会突兀地骤然疼痛起来,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双手的抚摸。那双手不一定纤弱柔软,而要真实所在。   大军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常常无名发火,开始是对自己,后来遭殃的是家里的那点家具,再后来是买菜的顾客。最后他索性关了菜店。整日在酒精里醉生梦死,那些狂乱的液体在他的胸腔中奔突冲撞。他在压抑自己,但也知道根本无法遏制。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再压抑自己了,任由酒精支配他的头脑,占据他的灵魂。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他可以放声地高喊,吼叫,哭,笑。手里拎着酒瓶子在大街上歪歪斜斜地走;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心中隐秘的疼痛与向往,可以自由自在的骂娘。他自言自语地述说难以回首的过去,那些岁月是用青春铺成的来路,充满了饥饿,冷漠、孤独和无奈。   从前那个憨厚、朴实的大军在某一场大风中走失了,或者说时光和世道人心把从前的大军弄丢了。现在,村人看到的是一个肮脏、邋遢,满嘴酒气,不可理喻的大军。年长的摇头。年轻的厌恶。他偶尔的清醒已是难得,我看见过戒了几天酒的他,于满脸的胡茬中挤出一个善良人的笑,含着几丝的腼腆。前几天我从他那儿买了一个西瓜。四角一斤,他说,我按三角五分算。七斤三两,给两块五吧。我给他三块钱,急匆匆地走掉了。我觉得不是施舍,我不比他高尚,也没有施舍的权利。只是对自己心理的一种安慰。回家后,打开西瓜,我看到,那只西瓜并没有像大军说的那样熟透了,而还是生瓜。看着切开的西瓜,我在想,它是不是像大军的心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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