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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不朽的河流

2020-12-14叙事散文杨献平

不朽的河流三年之后,我才知道了这片地方的名讳。它叫巴丹吉林,蒙语中的绿色深渊。古称“流沙”。“《山海经·海内西经》云:‘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月支之国’;《高僧传》卷三载晋时法显等赴天竺等地时说:‘发自长安,西渡流沙’。”《神仙传》
不朽的河流   三年之后,我才知道了这片地方的名讳。它叫巴丹吉林,蒙语中的绿色深渊。古称“流沙”。“《山海经·海内西经》云:‘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月支之国’;《高僧传》卷三载晋时法显等赴天竺等地时说:‘发自长安,西渡流沙’。”《神仙传》载彭祖终老于此,老子驾鹤西游“没入流沙”;周穆公乘八骏驰骋千里,“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   在史前甚至不远的17世纪,这里草场茂密,风吹草低,牧人的鞭稍儿撩起云彩。但是诗意的名字并不可以阻挡猖狂的沙漠进攻。疯狂的沙漠风云怒卷,摧枯拉朽,聚起黄沙和硬石,日日推进,沙漠强大的攻势使巴丹吉林所包含的绿洲逐渐缩小。沙漠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它决不雷同于我们的期待和想象。绿洲千百年来的顽强坚守和无奈溃退让我感到了时间的强悍和傲慢,嗅到了自然与自然对抗的弥天血腥。   但是,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额济纳绿洲和北部边缘的鼎新绿洲并没有真正消退,被流沙掩埋。成为浩瀚沙漠之下的沉沉亡灵和腐烂尸骨。弱水河自始至终都在它的身体之内发出嘹亮的歌声,以清洁的水质营养并支撑着巴丹吉林沙漠和它体内体外的两片绿洲。《淮南子·地形训》上说:“弱水河发源于穷石山,流到合黎,弱水的余波流入流沙”。所谓的穷石山,大概就是今天的祁连山莺落峡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弱水河,今天的巴丹吉林沙漠会将是一幅黄沙汹涌的样子,它的苍黄颜色、美丽陷阱、浩瀚凶猛的多重性格将都不会被我看见和识破。   我甚至想,弱水河对巴丹吉林的光顾、滋润和穿越更像是上帝的安排。我始终坚信,每一个生命都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和适宜环境,哪怕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青草、藤萝和水藻。因此,我总觉得巴丹吉林沙漠是幸运的,它的幸运当然就是弱水河了。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在干燥的沙漠,如果没有水,没有河流,我们的生命怎么会如此葱茏浓郁?而我们总是有意无意忽视,当今天的生活平安而优裕,我们就不会为明天表示忧虑。长期的安适直接造成的结果是,我们不知不觉地丧失了应有的天性和本能。   我后来知道的弱水河就在身边。可是我最初爬上围墙,也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在近处或远处的苍茫之中,总有什么在沉默,在隐藏,在呼吸和奔走。但也正是我所忽视了的弱水河,它不事声张,它只知道自己的意义和方向。   而当地人习惯将它称作黑河。两者比较,我倾向于前者,古典,精美,悠远并张力四溅。相比起来,黑河太俗了,坦白得让人掀不起一丝想象的波澜;轻率、功利、直奔主题、剥离意义,省略过程,简单得只剩下目的的生命和梦想,我一直极其憎恨这种单调而可鄙的面孔。   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生活,长期伏案和没完没了的“任务”让我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部坏了多处的机器。是的,当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了无意识的按部就班,当个人的锋芒被锋利的镰刀削做整齐点头分子中的坚定一员,那么,我们就少却了青草的茂绿和阳光的直接光芒。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走了出来。骑着单车,行在满是粗大石粒的乡间公路上。夕阳在祁连雪山的头颅上耀着碎金,细微的东风带着细微的黄尘,沿着寂静的蛇一般急速游走。当然,它们也擦过了我的身体,进入到我的肠胃,但长久的沙漠生活,已使我逐渐习惯了尘土满面和充斥呼吸的憋闷感觉。公路两旁的白杨紧密相挨,一棵接着一棵,它们的枝桠相互挽着,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整体,在沙漠当中,任何集体里的一个或是多个人的独立都有可能导致一个整体的衰败和崩溃。   那些树们似乎比人更清楚这一道理,它们对生存环境的了解和参悟令人敬佩。再庞大的树林也是一棵一棵的树组合起来的,每一棵树的生长就是树林的生长,一棵树的死亡也是一个生命的死亡。不但人类需要尊重,树还有我们身边更多的事物,我相信它们都有自己的个性、生命和尊严。   村庄的炊烟像蛇,扭动着向更高处的云彩靠拢。炊烟的呛人气息令我咳嗽几声。农人们仍在村庄附近的田地里忙碌着,他们的夕阳下的背影诗意盎然,挎篮走动,挥动铁锨,或是埋身庄稼,他们的身子和头颅与庄稼一起晃动,仿佛在说着什么。田地边儿的水渠里浊水涌动,咕咕的声音很是好听。河水尽管污浊,但它是干净的。它的浑浊其实是携带了沿途的太多的浮尘和干渴。
我想到:这渠水的响声其实也就是祁连山雪花融化和弱水河的响声。   我们都在水和泥土、空气中活着,河流的存在我们就存在,河流支撑并运载着我们的一切。在鼎新绿洲,弱水河的流动舒展着人的生命,也舒展着树木、花草和鸟们的生命。   村庄的远处是泛着雪一样盐碱的草滩,数匹马儿、驴子和黄牛在上面脚步缓慢,它们落在夕阳下面,低头吃着弱水河赐给它们的青草。如果舍却作为背景的村庄,落日余辉照耀的草滩就隐现出了中世纪牧场的恬静景象。再往远处,就是戈壁滩了,稀疏的骆驼草摇着绿色,它们带刺的身体似乎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身体内那些来自不易的水分。它们比人更懂得珍守自己。   而戈壁是干燥的,它满身的沙砾像是巴丹吉林松动的皮肤,一波一波的流沙犹如大地的皱纹,它朝向天空的面容张开巨大的喉咙,它在春秋季节连绵的风暴仿佛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嘶吼。上帝和我们都看见了,可是上帝睡着了,上帝无动于衷。我们只能看着,听着并忍受着,我们的力量小的出奇。    再往远处,就是黄沙涌动的沙漠了,一色金黄的沙漠仿佛不确定的陷阱,一阵狂风就又是一幅模样,一阵风后,一座沙丘堆在这里,张开眼睛之后,就不会再是原来的沙丘了。沙漠的变化比人脸的变化更为迅速和隐秘。当年的彭加木从这里走过,唐僧、法显、张骞、李广、班超和苏武,声声悲歌会不会被黄沙沉埋?还有作为后来者的我们呢?当沙漠战胜河流,当风暴袭击到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我们究竟会不会像河流那样默默地伸出自己的肉体,随着无力的河流走进死亡和朽腐的冷清殿堂?   至少,现在是不会的,弱水河就在我们的左侧,它的影子在巴丹吉林的每寸肌肤上缭绕,河流的影响其实就是生命的影响。河流和它运载的水滴,构成了巴丹吉林沙漠和两片绿洲的血液和骨髓,生生不息,活跃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每一寸肌肤。它让我们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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