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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追风的狮子(一)

2020-09-17抒情散文千年女妖
趴在山石上,望着阔大葱茂的草原,看埋头吃草的角马、斑马、黑斑羚,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或体态臃肿,或身量纤纤,发型、着装均怪异的家伙。这是一群“暴走徒”,更是“草原拆迁队”,高效而精准。正当雨水充足的季节,草原被不断地刷色翻新。天空的云彩散

趴在山石上,望着阔大葱茂的草原,看埋头吃草的角马、斑马、黑斑羚,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或体态臃肿,或身量纤纤,发型、着装均怪异的家伙。这是一群“暴走徒”,更是“草原拆迁队”,高效而精准。正当雨水充足的季节,草原被不断地刷色翻新。

天空的云彩散漫而凌乱,只于清晨和黄昏偶有风情的流泻。太阳黄亮亮油澄澄的,像一个烤得泛着糊香的硕大蛋糕。这里的原住民自备刀叉,分割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奔跑和追逐,搅动起肃杀的烈风。此间的居民全是戏精,《速度与激情》不过日常飙戏课,下课铃响,随处可见“老爷车”的残骸。

伸伸懒腰,回身瞧着刚刚用膳完毕的一大家子。慵懒的身子,垂累的肚子,满足的眼神,犹在淌血的嘴,在阳光下烁闪着刺目的猩红。这样的闲逸时光自我出生所见不多。虽被誉为“草原之王”,长辈们仍为吃食而劳心,不停地守候、驰奔,或单挑,或组团,以利爪紧勾猎物的身体,再使出“锁喉功”静待他们的窒息、死亡,之后品尝肉香,吮咂滚热的鲜血。这样的画面每天都有现场直播,一旦储存到脑子里,却又时常断片。毕竟不曾实际操作过,融入自己的想象后难免浮夸。

对于我们这个庞大的家族而言,捕猎就是头等大事,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捍卫这一方领地的归属权,正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相比于其他的狮群,我们的地盘无疑最开阔最丰美。居民们深谙草原法则,只偶尔会有前来挑衅的流浪狮子,在我们的豪庭外叫嚣,但桑尼和穆恩总有办法对付他们。因为有一群“贤内助”,这两个老家伙早已怠惰于捕猎,只在妈妈和我的一众姨妈们遭遇难题时才出手,比如对付强悍的水牛。

撒尿是每天的必修课。桑尼和穆恩却把撒尿当作一个隆重的仪式。他们分别巡视地形,确定坐标。抬腿之际,“低音炮”响起,震颤众多“发烧友”的耳膜。仪式完毕,狂甩鬃毛,以示威猛不可侵犯,自我感觉相当良好。我却认为那不过是最简单的抖骚,纯属卖弄,姿态笨拙,毫无文艺范。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属于尿后抽搐性抖颤症候群。除日常的绕场一周,他们还时不时过界去留下自己的气味,再用巨爪盖上“钦此”,以此稳固宝座。他们过着闲适的小日子,蒸桑拿、日光浴、看风景,或者躺在山石上评论后宫佳丽们谁该当选年度美腿小姐。他们甚至分不清谁是自己的孩子。每次我和哥哥姐姐们去找他们玩耍,会遭到两个老家伙极不耐烦地呵斥:“去去去,小屁孩真烦人,一身乳臭味。”

本小姐生性倔强,可没那么听话,时常赖着不走,静静地趴在一边听他们俩掰扯。桑尼的语调高亮,说话的时候尾巴左甩右晃,我便戏谑他的尾巴是“赶蚊神器”。天生的幽默感和不拘的个性,让我的长辈们甚为头疼。桑尼常取笑穆恩早年间被水牛顶掉的那颗牙,似乎这是他最大的乐趣。真真说不得,又念叨开了:“我说老伙计,好久没听你说过一句全乎话,牙漏风不影响进食吧。”穆恩低沉地哼哼,含糊不清地嘟囔:“若非你救援来迟,我的牙又怎会被那牛角磕掉,哥们儿不厚道。”桑尼尴尬地笑,尾巴随着笑声一起摇摆,以赞美穆恩当年的雄姿作搪塞。

穆恩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专拿桑尼的糗事开涮:“嘿,哥们儿,昨天又去找卡娃了吧?“闭门羹”的味道想必不错,这道天下名菜我还没品尝过呢。虽是名菜,吃多了也伤胃啊,哈哈哈。”见桑尼嘀嘀咕咕不作正面回应,穆恩回身瞧了瞧正在树下午休的卡娃,正式告诫桑尼:“那可是我的妞!她喜欢我这不关风的牙,说叫什么缺陷美。呵呵,现在的姑娘口味真奇特。”

桑尼脸上挂不住了,深棕色的“围脖”瞬间劈叉,环眼怒向穆恩:“怎么着,皮又痒了?来吧,老规矩。”话音未落,腾身跃起。穆恩岂可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份,当即立身嘶吼,准备迎战。

正胶着之际,草原上传来一阵浊重的吼声,如巨石滚落,由远而近。埋头猛吃的“除草机”们迅疾地逃散。一打望,妈呀,不得了,“打野小分队”!——两只流浪的公狮正向我们这边走来。

桑尼抖抖身子:“喂,老伙计,踢场子的来了,咱们的事先搁一搁。”穆恩回应:“那是,安内必先攘外。哥们儿,需要热身吗?”桑尼朗然一笑:“青皮娃儿才需要做那种幼稚的广播体操。老伙计,走起!”但觉眼前乱影晃荡,毛絮飞扬,桑尼和穆恩已然横挡住侵犯者的来路。这两个老家伙,姿态傲娇,清啸震天,恍若迅雷疾泻,一时间,已是声传数里。

此刻,听到妈妈正焦急地唤我:“哈莉,哈莉,快过来!快!”跑到妈妈的身后,仍不忘撒娇。孩子哪里懂得失去领地后会有性命之忧,我和哥哥姐姐们照旧打打闹闹,没一刻消停。

悠乐的时光被搅扰,大人们虽神情端穆,仍安排有序。妈妈和小姨看护我们,其余的“娘子军”们聚集一处,从山石上缓缓地往下走,为这片领地的护卫者摇尾呐喊,以壮雄威。

我们的嬉闹止于妈妈的呵斥。大家都噤了声,站在山石上观战。那是两个年轻的滋事者,体型不是很壮硕,其中一个尤为单薄,被桑尼的狂啸吓得不敢近前,傻呆呆地立在原地。而另一个显然血性得多,毫无惧色。但见他不停地挥舞着硬若钢鞭的尾巴,刚冒出的浅棕色鬃毛像一根根泛着金光的短刺。他的眼神那么坚毅,深沉的吼声浸透出悲壮的回声,飞纵的身姿搅起泥沙漫飞,真乃王者范!糟了!有心动的感觉,他的风仪令我的心跳加速度地扑通开了。这个带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引力,将我的身体拉扯得失了平衡。天!刚断奶不久,荷尔蒙是否分泌得太过着急?并且,是为了一个“敌人”!

当我从幻境里回神,桑尼和穆恩已将肇事者驱赶。阳光铺洒在草原上,只看到两团模糊的光影。身形较小的那个受了伤,行得蹒跚。另一个,头昂着,步履稳健,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两个老家伙又有了显摆的资本,牛逼能吹一年。“嘿,姑娘们,安心睡你们的美容觉。有我桑尼在,看谁还来作死!”穆恩不忘抛出一个冷梗:“我说哥们儿,跟同类斗太过乏味,何况还是两个毛头小伙子。敢不敢去跟老虎battle?世人总拿我们与之相较,是时候分个高下了。”桑尼狡黠地回声:“你个二傻子,难不成我还打飞的去?穿过大半个地球去尬舞,真是闲得蛋疼!”草原上响起一连串欢快的笑声。几乎要确定自己是桑尼的孩子,他的幽默感已无需充值。

这一片天地,自由而敞亮。随着身形的增大,自由仿佛成了一个随时可以改装的模具,随周边的情形而变化,时而紧紧地箍住身子,不敢动弹;时而又舒放自如,笑闹随心。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苦乐不由心的生活。苦与乐太过极致,生命处于一种垂直状态,没有蜿蜒绮丽的缓坡,也就少了情致和雅趣。纵观长辈们的眼神,太简单,简单到只有对食物攫取的欲望。心下里有些悲哀,那只是生存,并非我期愿的生活。最为向往纯挚无邪又亲密无间的纯天然关系!可是,再幻妙的滤镜也抹不去生活的艰辛。妈妈充盈的奶汁里浮泛着浓厚的腥味,又赋予我野性和乖戾的性子。任情适性地生活,于我无疑是一种侈望,“岁月静好”纯属虚构!

妈妈已经开始给我们上狩猎课。今天,又一头性格孤僻的黑斑羚不幸地成为课堂活体道具。饭局结束,骨骼标本被一群鬣狗包圆了。是夜,妈妈还布置了作业——论团队的重要性。偶买噶,太烧脑,我的智商骤然间被清零。从来不否认妈妈的称职,可我厌恶杀戮。看到家人们分享猎物,会默默躲到一边,我有些晕血。但是,饥饿总是让矫情的眼神难堪,从来不曾拒绝妈妈嚼碎后的食物,这太矛盾了!那一抹艳丽的红,竟然也成为大自然调色板里最原初的关乎生命繁衍的色彩,令我极其困顿。

每当魂灵出窍之际,妈妈会低沉地吼一声:“哦,孩子,别发呆!尽快地学会捕猎技能,草原是王者的竞技场,而非闲者的游乐园!快!跑起来,像风一样!”妈妈的呼喊使我茫然,生活的趣味性一次次被生存的逼迫碾压。我的沮丧无止境地延宕,成长的快乐于我,不过是虚空之词。不能违拗妈妈的旨意,学着妈妈的样子将眼神聚拢,锁定假设的目标,练习各种蹲姿、匍匐、纵身、飞跃。太为难自己,总是无法入戏。一转头,看到大哥和三表姐正彪乎乎地跟一头硕壮的角马玩捉迷藏,差点被那尖角顶到狒狒们玩耍的树杈上。一只老得掉牙的狒狒还不忘揶揄:“哦,小可怜们,这里可没有免费的果盘。”听罢,忍不住笑了。趁妈妈去营救哥哥姐姐之际,我躲到一棵大树后,捕猎课太过枯乏,得想法子解闷。

发神间,看到一只小疣猪正呼哧呼哧地在地下拱食,那专注的憨态,把我乐坏了。实在喜欢他丑到犯规的样子。嗅到他身上还未除尽的奶臭味,用爪子刨他,逗弄得他一会儿蹦跳,一忽儿又侧翻。这番戏弄令他恼怒,鼓起眼睛跟我对视,身上的灰色鬃毛疏懒地左倒右歪,那副面目既呆萌又狰狞,好玩极了。

怕妈妈看到我又在贪玩,便压低了嗓门跟他说话:“嘿,大脑袋的丑八怪,愿意做我的宠物吗?”

小疣猪呲开尖刀样的獠牙:“切!你以为自己长得很惊艳吗,试问你的颜值在这草原上能打几圈啊?在这里论颜值,你拍偶像剧啊?这话“杠把子”(非洲草原象)若听到,鼻子只需轻轻一甩,能把你秒到北冰洋去喂鱼。我看你连“社会平头哥”(蜜獾)的一波眼神都接不了。这里拼的是才艺好吧!“非洲二哥”(鬣狗)的灭门绝技,我不说你也清楚,三个就能吊打你老妈。总说人家以数量取胜,你们还不是一样喜欢群殴。装什么葱姜蒜!唉,我看你们也是被王的虚名所累,可怜哪!”

此话一出,我愣怔了,小看这丑东西了,知识面广啊,令我汗颜!照这个进度,几年之后,那不得成“百科全书”了,佩服佩服!

没容我发声,小疣猪继续数落:“我看你才是丑八怪,身上光溜溜的,做了缺德事才不长毛。一双眼睛倒竖起,黄煞煞的,你是要怎样啊?没本事还养什么宠物,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吧。等我长大后,牙齿锋利了,才不怕你们这些所谓的王。”

“哟,口气不小嘛。不过,我喜欢你这份自信,带种!我会耐心地陪你一起长大,记得每天磨牙哦,嘻嘻。快走吧,被我妈妈看到了,你的小命可不保。”

正说话间,妈妈已到我身后。“你这孩子,整天乱跑,不知道妈妈担心你啊?万一被鬣狗掳去或被水牛的角戳死,可怎生是好?你还小,看不到这茫茫草原里的万重危机……”

只怕妈妈又从恐龙时代说起,也担心她对那小东西下手,赶忙转移话题。谁知妈妈对小疣猪毫无兴趣。“哈莉,跟那丑东西玩个什么劲,以后缺食少粮时再去找他们。”一路沮丧地跟随妈妈回家,玩兴煞减。

是的,我还无法理解生命的伤痛——死亡和别离,更悟不透生命繁衍延续的玄机。我厌恶血腥,却又在妈妈捕杀的猎物化成的乳汁里成长,这些日复一日的苦恼和矛盾,使我的骨骼日益增大加粗。妈妈一次次地对我严厉其词:“哈莉,不要再贪玩,学会捕猎的技巧,以后你才能自立门户。知道吗?过些日子,你的哥哥就会离开这个家族,希望他能够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没有舍不得,只有祝福!一个好的猎手,才有资格在这片草原上骄傲地活下去,这是王者的舞台!顶级猎手方能享此殊荣!孩子,跑起来,去倾听风的呼号!”

妈妈的话,磨穿了我的耳膜。只恨时光不能倒带,肉来张口的岁月来不及跟我说再见,已被阳光蒸发。对于捕猎,依然兴味索然。饿的时候,巴巴地望着妈妈,由她嘴里省下的口粮勉强度日。肚子不争气时,我甚至嚼过草。看那些“除草机”咂摸得乐滋滋的,怎么一入我的嘴就干涩涩地塞牙,无法吞咽。难道我天生吃不得素?对草类过敏?为进一步地求证,那天夜里趁家人们用过宵夜沉睡之际,我悄悄地踅摸到了那头残剩的角马,第一次近距离地跟猎物亲密接触,一阵惶惑无措之后,心开始鼓荡。

刺目的血被夜色抹去,我伸出舌头舔舐那骨头,凉凉的,又不断刺激着肠胃的蠕动。涎水一汪又一汪地淌落,我用爪子扒拉那堆架子骨,试图寻到一点残留的肉丝。功夫不负饥饿狮,竟让我咬到几口鲜嫩的肉。入口处,味蕾爆绽出腥甜的血花,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花瓣,顺着咽喉缓缓地滑落,停留处,我的胃得以安抚。真想吟诗一首:啊!月亮!世人都说你像月饼,为什么又有了肉夹馍的鲜汁美味!啊!月亮,明天是否会变成鲜肉锅盔?

心底正兀自感恩家人们齿下留肉之情,倏然间嗅到一丝与“肉夹馍”相当违和的气息——一股腐臭漫散于月影下,几只鬣狗正鬼祟地行来。觊觎别人捕获的猎物向来是他们所精到之事。这是一群血色素为零的怪物,他们用阴毒的“笑声”向草原所有的居民诏示——我是流氓我怕谁!对于这一群“碎骨机”,我仍是一如既往地一言难尽啊!哦,天!居然一下憋出两个成语,我的后背阴煞煞地一阵寒。屛住呼吸,慢慢地往后退,此处离家人们还有一段距离。祈愿着桑尼和穆恩来救我,希望所有的家人都不要贪恋美梦。月亮啊,嫦娥姑姑啊,请赐给我力量吧!

眼见着那一团团黑影越来越近,我的腿瘫软得再也无法移动。字幕君适时弹出: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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