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年味儿

　　匆匆碌碌的，又到了年终。像一根燃着的线，这一年，只剩了个微温的结。天空虽是一例地阴暗，森冷，但在这城市，大街小巷的的摊点上，橱窗里，年货却是越堆越多。腌腊肉，灌香肠，杀鸡宰鹅，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热烈而温暖。 　　一切，都是新年将至的吉祥、喜庆和兴奋。 　　望着这些，多少觉得有些麻木。也有些茫然。或许是长大了的缘故罢，我想。人长大了，感觉就会变得愚顽些，滞钝些。连儿时那种盼望过年的热切心情，也不知逃哪儿去了——这样的心境里，自然地，就回忆起儿时，在乡下老家过年的那种种况味来。 　　那时候，一年中最盼望的，除了自己的生日，或许就是过年了。俗话说，大人爱攒钱，娃儿爱过年。似乎日脚刚进腊月，就会在“腊八粥”的芳香里，想起“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之类童谣。就会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屈指计算“年”的来临。那时节，和“年”还隔着一段草率，模糊的日子。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隔着，盼望过年的心，才那样激切地悬着罢。 　　那是在川中丘陵，那寂寞偏僻的乡村里。寒来暑往，花落花开，日子都在如水的平淡中，索然无味地度过。似乎只有岁末年初，才会于素朴寡淡中，透出些许儿喜气和欢乐来。虽则日子照例地清苦穷困，但逢年过节，父母终究要拿出些穷人家的“豪富气概”来，买鱼，买肉，买布，好让我们兄妹几个，美滋滋地享一回口福，穿一次新衣——虽然这样的奢侈，往往是要以一整年的节衣缩食，作为代价的。却到底，为我们这些无忧无虑、只图热闹的孩子喜欢。 　　其实，早在“冬至”时，执事的父辈们，就开始在心里，揣着份过年的计划了。那时节，还有微温的阳光，不远不近地耀着。村里村外，屋顶檐下，都仿佛蒙着层毛茸茸的暖意；与那淡薄的轻寒融溶着，似乎还泛着股冷香，很舒惬，很适意。正午或黄昏，常能见到三五几个老人，袖了手，驼着腰，在那一片暖阳里，慵慵懒懒地闲散着，唠嗑着。一年快到头了，日脚儿似乎也疲累了，迈得慢些儿了。天气是这般的温和，恬适，人们手中的活计，也便顺理成章地平缓，宁静起来了──就像那时节，村外小河里浅浅的流水一般，无波无澜。 　　那时过年，给我们留下难以抹去的记忆的，还是那种种素朴而古旧的习俗。腊月二十三，照例是要“祭灶”的。也就是祭祀“灶神”，或叫“灶王爷”。在传说里，他是奉了玉帝之命，到凡间来统计、记载一家人的功过善恶的。所以被乡人看作是“一家之主”。一年到头了，虽日子清淡，但托他老人家的福，全家上下都还平顺，平安。如今，他又要上天禀事了，就给他老人家饯个行吧。一块黄糖，是准备初一早上搓汤圆用的，先让他歆享了，好让他来年祈福呢。 　　然后，洒扫庭厨，清理祖坟，燃放爆竹，烧香磕头，祭祀先人和菩萨。再在去岁已然褪白的春联上，覆上崭新的一幅。虽是照旧的红纸黑字，联语也无非“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之类老套，却到底，还是在寂寥的乡村里，体现出一种胼手胝足的欢乐和祥和来。 　　年的氛围，于是更浓，更酽了。我们的盼望，也更其紧张，急切。 　　在差不多望穿双眼时，“年”来了。真正的幸福和欢乐，也才算是开始了。到除夕，那一顿丰盛的“团年饭”，不仅要吃得饱饱，还要吃得久久，以象征“好运长久”。往往，刚放下筷子，堂屋里一盆“树疙瘩火”，也烧得通红通红的了。全家人，甚或几家人，都围在一起，向火而坐，闲聊家常，守岁接年。闪闪跳跳的灯火，断断续续的话语，将寒冷的夜，驱撵在了屋外。闻着树根发出的幽香，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或沙沙的雪响，望着一团人被火光映得彤红彤红的脸膛，心底里，不觉涌起了阵阵暖意，盈盈漾漾的，仿佛有着无限的祝语，在天地间，一遍遍地祈祷，回响。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村中的声音，渐渐地沉寂下去了。夜更深了。新年，也更近了。本是要和大人们一起，守候迎接的，可我们总敌不过“瞌睡虫”的诱惑。慢慢儿地，就迷迷糊糊的了。就靠在大人的腿脚边，鼾鼾地睡着了。直到满院子里，满村子里，此伏彼起的“迎财神”、“抢新水”的鞭炮声，骤然而脆亮地轰响起来，才把我们从梦中，陡地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才知道，新的一年，已在我们的昏糊中，悄然地来到了。 　　现在想来，那时过年，最让人舒惬的，除丰盛的美食外，还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欢乐。初一起床，父母早将新衣、新裤准备好了。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穿上。晒场里，已是人声鼎沸，鼓乐喧然了。或龙灯，或狮舞，有时甚至狮龙争舞，搅弄得整个村子，都闹闹热热，喜气洋洋的。到初二，就随了父母，欢呼着，雀跃着，挨家挨户地去拜年走亲戚；或者，就等着亲戚们来。我们一遍遍地磕头作揖，叫着“姑爷娘娘表叔表婶”，一遍遍地收“利是”钱。然后一片片地吃肉，一遍遍地听他们谈论家长里短。逢年过节，都是些吉祥的话语，让人怎么听，都得着有种浓浓融融的暖意。亲戚多的，像我家，这种拜访，有时可持续到正月十五。当然，也就可以不做任何事，只揣着“炒货”，走东家串西家。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虽然现在，也有着这样的自由，却没有那样自在的心境了。 　　现在的过年，是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无趣了。没有守岁接年的习俗了，没有除夕夜的鞭炮齐鸣了，也没有穿新衣、看龙灯的欢乐了。甚至，没有雪花静静寂寂的翩舞，飘落了。曾经的欢乐，便仿佛受了惊吓的鸟儿，倏地一下，就离我们远去了。现在有的，只是子夜时的潇然细雨，阴冷潮湿地，伴着麻将声入梦。过罢年后，耳旁听得最多的也往往就是，这年，过得真是没意思透了。除了喝酒吃肉，就是睡觉、打麻将，真令人烦厌了。 　　觉得最没劲儿的，或许还要数孩子。天天都像过年了，就没啥盼望了。没了盼望，也就不会有“过年”的喜悦了。儿子已快五岁，问他啥叫过年，居然嗯嗯唔唔老半天，也说不出个啥“名堂”来。儿子本是异常聪明的，但对过年，真还没啥特别的感觉——想来，现在的孩子们对过年，也是不会有多少幸福感的。因为没有比较。而幸福的感觉，往往是存在于比较之中的。而且，他们常常是被关在单元楼里，甚至没地方，让他们撒撒欢儿，跑跑跳跳。哪能像我们当年那样自在。 　　当我从过年中，再咀嚼不出什么欢乐时，现在的淡漠，与过去的兴奋间，便赫然着一道显明的鸿沟。我怕过年了。过年，就必须承忍面对过去的身不由已，和寻找过年的欢乐而不可得的失落与感伤。我只好认了过年的淡漠。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罢了。不都一样的要过么。我却偏偏在过年时，升起一丝渴望和羡慕来：渴望能再度感受儿时的幸福欢乐，羡慕那些现在还能享受到过年欢乐的每个人。